南北多歧(4 / 5)
他要杀的人,不是裴野,而是——
剪刀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强风,傅声毫无迟疑,指间一翻,剪刀在手里转了头,用尽全力,将刀刃对准自己的颈侧扎了下去!
裴野浑身猛的一颤:“住手!!”
他疯了般扑上去,两个人摔在地上滚作一团,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屋外抽烟的胡杨,胡杨推开门时,只看到裴野扑倒在地上,把傅声压在身下,忙上前去把裴野拉起:
“怎么了血鸽?!”
又有几个医护闻声跑进屋。裴野被胡杨拽得起了身,重心不稳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衣服前襟全是殷红的血迹,整个人瑟瑟发抖,脸色灰白。
“救猫眼,”裴野哆嗦着,指着地上的人,咽下一声哽咽,“他想自杀,脖子,颈动脉,他用剪刀……”
“你的手划破——”
“别管我,先救他!!”
少年破了音的怒喝震得胡杨愣住,他看着裴野眼底猩红的血丝,没有转身,对后来的人招招手:“愣着干什么,抢救啊!”
裴野撑着地面狼狈地爬起来,看着几个人把瘫倒在地上的傅声抬回到病床上,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的一阵虚软,竟扑通一声跪在床头,扒着床沿,失魂落魄地盯着床上的人。
沾了血的剪刀早已被人踢到角落,医护人员在床边迅速开启医疗仪器准备急救,傅声无力地歪着头躺在床上,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嗬嗬作响,纤长的颈侧划开一个淋漓的血口,血流如注。
“声哥……”
裴野不敢看那个狰狞的伤,只能双手握紧傅声身侧冰凉的手,抵在自己额头。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刚刚也在混乱中被划破了,可他感觉不到痛,温热的鲜血顺着掌心流淌,印刻在二人紧握的手心掌纹,染红了一道道纹路,宛若血契。
“声哥,坚持住,”裴野咬了咬唇,祷告地低语着,“你承诺过的,我抓住、我抓住你了,你不能走,我不许你离开……”
混乱中,那单薄的手掌掌骨虚弱一动,裴野抬起头,只见傅声歪着头的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失血过多而涣散的双眼眨了一下,薄唇张了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裴野说出了他今天清醒之后唯一的一句话。
傅声断断续续地嘶声道:
“放……手……”
裴野彻底愣住了,如遇雷击。
政变之后,所有被逮捕的特工家中均遭查封,人心惶惶之下,附近民众不约而同选择搬离,因而被查封特工住址所在的楼盘渐渐都变得空荡。
尘封的楼道里积了灰,显然已好久没人踏足过。空旷的走廊里渐渐传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多时,裴野踉跄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裴野几乎是凭着脑内最后的一丝紧绷着的弦,支撑着快要不堪重负的身躯,站定在贴着封条的房门前,颤抖的手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捅进锁孔,一手撕开封条,另一手打开了门。
这里曾经是可以称之为他与傅声的家的地方。
从医院里几乎逃也似的出来后,他第一时间想回到这里,于是他便来了,义无反顾。
夜深了,大楼没了多少住户,早已像一栋鬼楼,而裴野则是孤魂野鬼,游荡在钢筋水泥间,茫然不知归途。
屋内一片狼藉。c党的政变成功后,傅声的住所首当其冲,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被组织扑了个空,一无所获。裴野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满地的杂物,站在屋子中央,四顾不及。
这个乱糟糟的、没有人味的家,他又熟悉又陌生。
记忆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画面,闪回着雪花,开始与眼前的场景重叠播放。
椅子翻倒的餐桌旁,曾是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享用一日三餐。
掉在地上摔碎了满地玻璃碴的拼贴画,是两个人在商店里抽奖赢回来又一同亲手拼起来的奖励品。
堆满了杂物的布艺沙发,是放学后考问学校布置的背诵作业、和周末一起吃着水果零食看电影的地点。
裴野机械地环视一圈,抬脚迈过地上的几件不知谁的旧衣服,走进主卧。
傅声的卧室比外面还要乱上十倍,这里显然被细细搜查过,满地的废纸让人几乎下不去脚。
当初暂时保住傅声的权宜之计,让他对裴初承诺自己会回来调查傅声参与了轮渡和蛛网的证据。而今故地重游,却是在他目睹了傅声将利刃毫无留恋地刺入自己脖颈、落荒而逃之后。
他要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自始至终,他什么都保不住。
深深的无力感让裴野感到喉咙被扼紧,他眼前一阵晕眩,终于后知后觉地跌了两步到窗前,手撑着窗台,低头大口喘着气。
阳台上曾经放着好多装饰品,如今几乎都被打碎了。傅声比起裴野永远不懂打扮爱美,故而屋内摆设装饰都是裴野送的,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早就掉在地上跌破了,剩下满地的花土和瓦片。
阳台上只有些散落的纸张,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瓷存钱罐。
裴野心里一股无以言表的悲凉无处倾泻,眼神不自觉落在那陶瓷小猪存钱罐上。
那存钱罐实在称不上美观,是裴野送给傅声的小玩意里为数不多的丑萌丑萌的东西。傅声做饭买菜,兜里总有不少零钱硬币,有次逛街,看到这存钱罐,傅声随口说了句它丑得可爱,裴野为了逗他,故意买了送给傅声。
有那么一刻,裴野的眼神习惯性躲闪了一下——回归组织后,他身边不是裴初便是组织里的其他同志,他的情绪不能外露,多看一眼傅声的东西都可能会给二人带来麻烦。
裴野为自己的畏缩感到反胃,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放在那存钱罐上,陶瓷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直达神经深层。
它看起来被遗忘在这很久了。丑丑的小小的一只陶瓷小猪,没有文件珍贵,没有情报重要,除了裴野,谁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看来,”裴野抚摸着存钱罐,苦笑一声,“他也不要你了。”
存钱罐落了些灰,裴野想了想,决定把它收起来。拿起来存钱罐时,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硬币的金属碰撞声。
可裴野的手却僵住了。
不对劲。
送给傅声后,他确实见过傅声三分钟热度地往里头扔过几枚硬币,这里头也确实是硬币的声音。
可是重量不对。存钱罐是他送的,他知道空罐子的重量,这里面一听就只有几枚硬币,可重量却要更沉一点点,差距不多,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
裴野怔了怔。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里初具雏形。
他改为双手捧着那存钱罐,阖了阖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手里的物什对话。
“我不是有意的,”裴野轻声说,“为了小声,请别怨我。”
他高举起存钱罐,用力把它摔在地上。
“……所以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当然,”二十岁的傅声挖了一勺柠檬布丁塞进少年口中,拿着勺子比划道,“电子信息储存方便却容易被窃取,纸质文件安全却不易携带和销毁,最稳妥的就是记在脑子里。所以,记忆训练非常关键。”
“那万一里记不住枕么蚌?”
“咽下去再说话。”
午后阳光烂漫,裴野梗了梗脖子,咽下香甜的布丁,撑着头对坐在餐桌侧面的清秀少年道:
“好吃好吃……声哥,你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既能记录重要消息,又不让外人解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