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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雨滴坠落时,萧青告辞。
周沉回到祠堂。
乌云将天光夺取,细密雨滴帘子一样占据所有窗户,稀薄的窗户纸被雨水打得颤颤巍巍,一派风雨飘摇的模样。
祠堂内侵入水汽,将缱绻的暖热通通带走。
周沉向里走。青石砖上的绸缎弯折的角度有些刻意,像被谁无意间踩了一脚,皱巴巴的绸缎里白皙皮肤若隐若现。
贺执身上沾了些冰凉的水露,被风一刮,浑身打哆嗦。他伸出一只手臂,在青石砖上胡乱摸着,碰到被丢在一旁的长袍,就和捡到猎物的狼一样迅速扯到自己身边,打了个滚把自己裹成一条长长的麻布粽子。
周沉上前把脏了的绸布团起来塞在一旁,把贺执整个抱起,立刻引来一串哎哎呀呀的痛叫。
祠堂里哪哪都不软和,周沉一身青乌,贺执更是没好到哪去。他皱眉打量自己的胳膊,抿嘴说:“真够疯的……咱俩差点就赤身裸体地登上日报头条,名垂青史。”
“廖导来验收前应该会敲着拐棍让寨民把我们丢进河里。”周沉说。
永远狠不过周沉,贺执把下巴放在他肩窝,看着祠堂的一片销魂有些头疼:“这些……怎么办?郑元的戏我们也没拍出来。”
片刻后。
雨幕里,周沉头顶一件破破烂烂的喜服,抓着麻布,将外面的摄像机挨个拖回来,一个个擦拭镜头,换上电池,检查机器。
布景事小,误工也不重要,唯独这几台机器是他们组里的身家性命。真的出了问题,不需要廖嘉宇,朗景带着几个摄像大哥应该足够把周沉拖去寨子挂悬尸的地方,让他和仙逝的前人一同欣赏几日绚丽风景。
贺执半分动弹不得,他像铺开的毯子般在楹柱下大喇喇地坐着,脸颊泛着潮红,慵懒散漫。
他从祠堂的屋脊看到古朴木门,甚至透着窗户纸看外面只剩下一个石座的雕塑。寨民们信仰不似汉族,给祖祠看门的想来也不是石狮子。
贺执想,好在从神龛到牌位,再到匾额都是剧组照着剧本新做的。这座祠堂也是他们在荒山里找到的破建筑,里面没有供神像,连家具都没有一个。不然他和周沉早晚要遭报应。
雨刚刚落下,周沉就将摄像机抢救回祠堂,指示灯转成绿色,屏幕顺利亮起。
贺执松了口气,至少朗景不会带着摄像大哥追杀导演了。
“拍了多少?”贺执凑过去问。便看见边缘虚焦的画面正中央,特写镜头对准他的喜袍。一双劲瘦的手扯住领子,褶皱乍起,渲染力十足。
画面一阵混乱,喜服上的绣金和银挂饰像划过红色银河中的流星,随后被一片黑色的发梢所占据。
贺执可以辨认画面里鼻梁交错,将相吻的唇牢牢遮盖。
一只手绕过,画面结束。
贺执愣了片刻,抬眼去看周沉。
他自然记得周沉扯着他撞在窗棂上,微风从缝隙洒在他头顶,掠过他们的鼻尖,喘气时喉口都能捕获到一丝清凉。他肩膀后可能还能找到一两道横着的红痕。
“算好的?”贺执问。
从他入镜,到他们出镜,从节选的片段里没人能看得出这是贺执与周沉。
冷意从后脊向上爬,贺执已经习惯了铺天盖地的蛛网笼罩在他周身的感觉。他将手掌覆在摄像机上,发热的机子被丢弃在神台。
周沉感觉到一条强有力的胳膊藤蔓一样攀爬在他肩膀,绕着他的脖颈,然后将他向旁边扯。
贺执偏过头,唇顺势贴近他耳边:“你是周沉,还是姜深?”
那手臂方才还被汗水浸透,些许皮肤还沾染着咸涩的生理泪,现下干透了,散发着冷意,贴在脖颈上,如同深林里的毒蛇身上的鳞片。
周沉握住贺执的手腕,偏过脸,贴着他的鼻尖说:“我是周沉。”
将祠堂收拾大半,又把摄像机塞进准备好的防潮箱,周沉提着一包脏掉的布景道具,举着油纸伞站在祠堂外。
沾满泥土的大红绸布配上周沉瘦削的身形,连带着那把伞,都像怪力乱神传说里的某个被妖怪骗惨了的书生。
“周导。”贺执站在高高的门槛后面,朝周沉笑,“像不像聊斋?”
周沉微愣,这话萧青方才才形容过他。只不过那时站在门里的精怪是他。
他把油纸伞递过去,转身走了。
贺执讨了个没趣,将油纸伞放在地上,转身双手合十,在细雨里给老祠堂拜了三拜。
这里其实只是一个荒芜的亭子,里面没有供奉任何鬼神,寨子里不信家神,连动物都不会跑来这里讨封。
可贺执想着,若昨晚真的有山里的孤魂野鬼路过,能给他和周沉哪怕一点的庇佑,那都算是一件好事。
山里的雨下到第二日清晨才停。
朦胧山雾在半山腰绕成飘带,鸟鸣阵阵。
剧组一早就来到拍摄场地,成堆成堆地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开工。
有八卦在前,工作算什么!?
廖嘉宇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架摄像机,郑元坐在另一只小马扎。他们身后挤着灯光师、道具师、化妆师等等,连孙博弘都牵着金毛孙蛋蛋找了个缝隙,把一人一狗塞了进去。
窃窃私语不断,衣料摩擦声此起彼伏。
“……你们很闲吗!?”这群人就差站在自己鼻子面前了,廖嘉宇忍无可忍,抽出拐杖把挨得最近的剧组员工全部抽了一顿,连郑元都不可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