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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闻言,愣了一下,又微笑道:“是为娘多虑了。”她说着,又偷偷嘀咕着:“我说呢,难怪她不拦着,这是她当年的路子啊。”
我听了,暗自叹息,娘果然还是不了解我。想着,我又悄悄掀开帘子去看车外景色。长安城,真繁华啊。
在平远侯府住了两三日,属实没什么意思。每日里,除了翻一翻兵书,便是和那些不熟悉的人玩闹。还好我自来熟,不然一定很憋屈。
不过,我也不是毫无用处。
那日午后,我和府中侍女正投壶,娘却忽然来了。她把我叫走,让我跟着去她的书房,我只能丢下手里的小玩意儿,老老实实跟在娘的身后。
“方才十箭,你能投中多少?”娘走在前面,问着。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三箭?”我的确不擅长投壶。
娘听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你爹一个样。”她轻声说。
爹?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但肯定不是那个叛贼。说实话,我也并不在意我爹是谁,我比较在意我娘是谁——
我长得实在是太像姑姑了!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姑姑当年未婚先育,不好自己养我,就托给了我娘。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姑姑连篡位这样的事都敢做,未婚先育生个孩子而已,有什么不敢的?而且,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天下人皆知她篡位夺权,却都心服口服,便是对她能力的认可。这样有胆识有能力的人,是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
“娘,我们去做什么呀?”我跟在娘身后,问着。
“匈奴右贤王派了使者来,他汉语说得不好,若有人能和他说匈奴语,便好了。”娘说。
我明白娘的用意。以往这些事,都是胡奶娘来做的,今日娘要我来,不过是想让我看看军中事务、两国邦交,都是如何运行的。
她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我知道。我相信,我会不负所望。可从小就被她们的期望压着,着实有点累。
我曾听胡奶娘说起过塞外的风景,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低垂广阔的天。我也想骑着马,在草原上尽情奔驰,不顾一切地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天边去!我想看看世界尽头是什么样的,作为我自己,只为我自己。
可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生活,我是永远都无法拥有的。
二十三岁时,我养了两个面首。说是面首,但其实每天只是给我唱唱曲子、讲讲笑话。我心里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个孩子,也不会是这两个人的孩子,他们只是空有皮囊,没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匈奴右贤王想要同大虞结亲,送了自己的女儿来。那女孩叫库诺,还有个汉名:骙君。
骙君很有意思,很活泼,很不羁。相比之下,长得漂亮只是她最平凡的一个特点。循规蹈矩的人我见得多了,离经叛道的人我更是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她那样的人。可那些人最后都变得很会掩饰自己的感情,说话绕来绕去,听着就费劲。
可眼前的姑娘,她不一样。她被家里千里迢迢地送过来,在这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本该小心谨慎地行事。可她偏不。她开心时便笑,难过时便哭,生气时便对着院里的一棵老槐树重拳出击,丝毫不藏着掖着。
我看着她发脾气,在她身后忍不住笑,也忍不住担心忙去拦她。“不怕疼啊?”我抓着她的手,问。
她却都不正眼看我,只是用匈奴语说着:“本该在草原上驰骋的马儿却进了蛇窝,从此寸步难行,有什么事能比这还疼?”
我看着她手上的红印,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是如此轻浮,一下子竟不知该说什么。她被当成礼物送了过来,本就心中忧郁,而我竟然还在欣赏她的喜怒哀乐?
我真不是个东西。
正想着,她却抽出来手,转身便要进屋。我没有追上去,只是立在老槐树下。风一吹,槐花落下了不少,铺天盖地遮住了我的视线。
可她却在即将进门时停住了脚步。“冯姑娘,”她转头问我,“你每日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答不上来。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将房门重重关上。我忽然觉得,她好像是在可怜我。
那一天,我一路疾跑着,奔向了宸安殿。可姑姑不在宸安殿,听人说,她去了御花园。我只得又转换方向,拼命地跑向御花园。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似也成了草原上的马,自由自在地肆意奔跑着。
可我只能跑到御花园。
“晓儿?怎么跑得这么急?”姑姑正立在石榴花下,她见了我,有几分惊讶,又忙拿出帕子给我擦汗,“这大热天跑了一头的汗,也不怕人笑话。一会儿回去,好好洗个澡,舒服一些。”
“姑姑,”我忙道,“晓儿有事相求。”
“何事?”姑姑忙问。
“让右贤王的骙君公主,回草原吧。”我说。
“你确定吗?”姑姑问。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姑姑却更惊讶了几分:“朕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我听了这话,也十分惊讶。在姑姑看来,我大约是愣在了那里,可能呆呆傻傻的。只听姑姑又叹了口气:“朕还想着,你若是喜欢她,便让她同你结亲呢。咱们大虞没那么多陈腐规矩,女子和女子结亲,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