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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如敏并无心思同他玩笑,“王爷莫要打岔,咱们这局必要分个高下。”
阿爷对下棋胜负心极重,云枝毫不意外,若是今日这局不能得胜,阿爷好几日都要痛心疾首。
她又拿着那牙雕来回把玩,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比之大喇喇送上千金之礼才更得娘子欢喜。
他见她对那牙雕欢喜,忽而觉得自己也该送些什么。对一个讨人喜欢的晚辈,他也该有所表示。
“那日若不是宜都帮忙,我也差些误会了人,说来也该向宜都道谢,”他一手撑在案上,斜着身子面向她,他虽也在审视她,却绝没有唐突的打量之意,目光反而敦厚温和,“宜都可有什么东西是想要的?”
戚如敏正要替云枝拒绝,晋南王却将他话语打断,继续用鼓励的神色瞧着云枝,“你尽可说来,我是说道便会做到的。”
云枝自认什么都不缺,戚府上一切紧着自己,在外还有秦国公这个阿兄疼爱,她一时也想不到想要些什么。
只是目光偏移,正巧落在他手腕缠着的菩提子之上。
他便举起手,“这东西跟着我多年,你很喜欢?”
云枝连忙摆手,她又不念佛,拿来也无用处,“我什么都不缺,也绝没有夺爱之心,晋南王领我的情,已经叫晚辈十足得意了。”
此物是他奶娘留给他的念想,他虽同官家一母同胞,可如今的太后偏疼长子官家,他出生后也一直由奶娘养大,同太后并不亲厚。
只是奶娘他也未能留住,已经故去多年。印象之中她是个整日念佛之人,善情善性,家里的郎君却处处为难她。他好几次在奶娘身上瞧见大片淤青红痕,她也从不在外吐露一句家人错处。直到奶娘的孩子长大,也照着阿爷的手法对她施以拳脚,奶娘再忍受不住,当日便投井自尽了。
天地间,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走了,他便杀了奶娘的孩子和郎君,可他也知道奶娘可能会因此怨憎他。他由此陷进了焦虑之中,半分都挣脱不得,才妄图从佛门中寻到解脱之法。
云枝拒绝了晋南王好意, 人家手腕挂着菩提子是潜心佛法,她是个心中无佛的人。同阿娘去寺中祈愿或是还愿,更像是走个过场, 如方才手中玩耍的偶人一般, 阿娘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不虔诚却也不亵渎罢了。
他却突然说道, “戚兄可还记得我奶娘?”
戚如敏掀起眼皮乜他一眼, “自然记得。”
那事发生之后, 晋南王一心出家, 连官家都劝他不住。到后来太后与官家也不得不妥协,只许他做代发修行的居士, 不算在红尘中, 也给他留了些许余地。
戚如敏落下一子, “太后曾说王爷与佛有缘, 杞吾娘子是您的引路之人。”
奶娘生前遭遇众多苦楚, 旁人却对她的苦难歌功颂德,仿佛不是如此晋南王就不可能成就佛法之道。
“阿姊,什么是与佛有缘?”
妃令一边同云枝玩着牙雕, 一面听着大人的对话, 她年龄小, 说话没轻重时大人们也只觉童言无忌。
晋南王也笑着等待云枝的回答, “是啊,什么是有缘。”
这问题不好回答, 云枝思索了下,“儒之道, 在中庸;法之道,在公正;佛之道, 在超脱。如晋南王这般超越世俗追求之人,本就是与佛有缘。”
“哦?”晋南王又来考她,“放弃身外实物便是超脱,可你仍唤我‘晋南王’。爵位加身,说明我未放下虚名,如何称得上是超脱?”
“佛法说‘性空’、‘法空’、‘众生空’,既然皆空,旁人加诸身上的定义,又有何挂碍呢?”
“你说得很对,有法皆空。”晋南王知云枝不过十六七岁,竟说出这番言论,大为震惊。
惊讶下他便更期待她能说些旁的东西,“求佛缘易,成佛却难,若‘晋南王’几字影响我心中再不平静,如何成佛?”
妃令抢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大娘子这时正进门送上茶果,笑嗔一句,“竟开始研习佛理了不成。”
戚如敏添一句道,“王爷逗着两人玩耍,丫头们凑趣罢了,不必约束她们。”
晋南王点头回应,“为何坏人放下屠刀便能成佛,好人却要经历数重磨难,不说众生平等无分无别么?”
“恶人向善,善之后自救,自救得法,得法之后成佛。不为‘成佛’而‘放下’,是‘放下’才能‘成佛’。”
他多年心中郁结不得纾解,时时被伤害奶娘至亲之事折磨,连身处佛门中也难得清净,不懂为何已经跳出红尘之外,佛却也不渡他。
原以为是身不诚,要待剃度之后才能超脱。
他似乎找到一丝症结,“你是说,放下屠刀未必成佛。”
“是。”
晋南王本意欲再说些什么,那大娘子却怕两个小的吵到他们,将两人一起叫玩去了。
叫晋南王一时失了机会,不好叫娘子留步,只好期待下次再遇。
一直到年节这几日,秦国公都未曾回到京城。
云枝去信南淳,问他在南淳府上可是遇上难事。他只说无事,是国公府改制颇为费神,恐怕年节不能到戚府上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