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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拿乔,虾着腰请礼:“少东家安。”
少东家是个典型的北边汉子,高个头、深眼窝、挺鼻梁,据车队人说他母族那边有蒙人的血统,所以为人豪爽,常爱大笑。
秦巧跟他接触不多,被人带入车队的时候,心里忐忑,生怕这人细究自己是个女人,身份文书给的不情不愿。
大约是不想镖局再等下去吧,少东家竟也允了她随车。
此刻,人就在跟前,秦巧在顶叔跟前的机灵劲都没了,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
还是对面人先开口:“前方就是福州城,你有何打算?”
秦巧不知他此言何意,抬头看一眼比自己高出太多的人:“小的自然要回家。”
还是要走。
少东家抿抿嘴,又问:“你能肯定自己的家就在福州?”
秦巧点头。
她八岁离家,人牙子发卖,头一个主家便是福州城北的油作坊。
“虽是小时候被卖的,但业已记事,知晓家就在福州。”
“福州的满井村。”
“你少小离家,一去十载,早已物是人非,何必再寻。”
秦巧酸着脖子,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
只问:“少东家出镖一趟,难道不盼着早日归家嘛?”
听说临走前,少东家进门才两月的夫人刚查出身孕。
要当爹了,回家之心怕是很急切吧。
秦巧挠挠头:“小的也想家,路远了些,这不是有福分,借着镖局的东风嘛。”
少东家定定看了她许久,最终转身走了,独留秦巧一头雾水,见顶叔回来,一五一十地说了。
车队歇够了,提早赶去城里打点的人刚到,顶叔站在车架子上望了一会儿,“能走了。”
人坐下的时候,叹一声:“少东家是可怜你呢。
“他是灾年时候,被爹娘卖了,流落到北边的。后来长成,押镖走货,时常打听自己的出身,这些年一直没个下落。”
秦巧随着马车一晃,仿佛又回到那一日在镖局被盘问。
她说自己是回乡,找爹娘团聚的。
那时候忐忑,或许还有些激动,不曾留意少东家的神情。
如今再想,能收用一个白吃水粮的无用人进车队,少东家怕是感伤自己,施以同情吧。
“少东家不知道自己亲生爹娘在哪儿吗?”
顶叔摇摇头:“年岁太小,没记得。”
“不记得才好呢,卖孩子换粮食的爹娘,寻到了又有什么好,难不成还念着他们有愧?”
秦巧微讷下嘴,觉得顶叔这话说的颇不是道理。
没挨过饿的人,哪里知道瘪着肚子喘气的滋味。
人要是饿狠了,莫说是卖孩子老母,就是杀人吃肉都不稀奇。
山路一小截,原本要到地方的激动荡然无存。
秦巧闷声不语,一直进了城,接过镖局小管事递来的路引凭书,便知是该作别了。
顶叔忙着收拾清洗、更迭破损的锅碗,身周来往都是镖局卸货的,还有客栈接货的。
独她一个,像是突然被拔出地里的碍眼草,双脚无处安放。
临了,蹭到顶叔跟前。
顶叔早知这孩子身世,也不说败兴的话:“秦小子,半程搭子的事儿,你往后见的更多,不用这般伤怀。”
他左右看看,寻了一个敞口的瓷碗递过去:“没几个囫囵的,就这个还顺眼些,顶叔便送给你了。”
一个碗?
秦巧乖巧接过,觉得这老汉还真的挺好的。
“顶叔,这碗是什么说法?以后祝我长食无忧?”
“屁!等你以后活不下去了,沿街要饭也得有个家伙什不是?”
秦巧:“”
瞎说!她是要归家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沿街要饭呢!
不过一通厮话,蒙在心头的怅然散去不少。
秦巧正式话别,最后看一眼忙乱的镖局,转身汇入人群。
三千里山川,从南到北,八岁被卖,如今十九。
同样山川,从北到南,故土难离。
她和少东家不一样,她知道家在哪里,爹娘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家里有一个疼她的哥哥。
福州城很大,四城门开,秦巧打听了许久,才问到满井村所在。
搭上牛车,听着耳边熟悉的乡音,她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的大同府应该快要落雪了吧。
如若没有远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约是跟一起的姐妹寻了另一户高门,自卖其身,偷摸蹭上灶上的点心,挤在炭火跟前,打趣谁和府里管事的儿子能成一对。
然而放眼远眺,山林还是翠绿一片。
福州临海,潮热异常,天仿佛都低了不少,云朵随风离去都看得分明。
一切是那般新奇,却透着一股亲切。
秦巧操着一口半生的故乡话,问向同车的妇人:“你们知道满井村吗?”
“晓得晓得。”妇人回应道,“就罪奴村旁边嘛。听说东京又判了好多人,马上又要热闹起来啦。”
“你是外乡人吧?去满井村干嘛?走亲戚?”另一个妇人问。
秦巧:“算是吧。方才你们说的罪奴村,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那地方呀原来是”
妇人正要说嘴,就被一旁相熟的人扯了袖子,同她低声嘀咕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