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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独属于秦禾生缓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套上早些备好的轻薄衣衫,轻手轻脚地移开竹栓子。
门一开,偌大雨势携风直扑头脸,她随手抹了一把,回身关门。
乍然劈出的一道闪电照得院子亮如白昼,给了她极大的方便。
秦巧嘀咕一句‘神佛莫怪’,闯入大雨。
阮氏哭得累了,抽泣过后,身上越发疼,枕着凄风苦雨迷盹,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咯吱的开门声,顿时惊醒。
人吊着警惕,听出是南屋的响动,才又萎缩回被中。
雨气透过门缝渗入屋中,身子浸了一夜的凉,她再难入睡,辗转伤心,索性忍着疼爬起来。
天色还沉,不过将明,总算有些熹微亮。
秋日的雨缠连,这一下,没个十几天停不了。
院中泥泞,阮氏发愣看一会儿雨水,才小跑进到灶屋。
一进门才察觉秦巧生了灶火,屋中暖和,她打了个激灵,“今日出门要这么早?”
秦巧揉揉木盆里的衣衫,没回头,“还不出门呢。南屋子屋顶漏,泥水滴脏了衣裳,正好睡不着,就想着浣洗了。”
阮氏不在意地点点头,扯过木墩子往灶火跟前凑,“二娘,昨日那铜子,嫂子没留住”
她觉得自己有负所托,小姑子归家舒贴日子没多久,便惦记着养家糊口,辛辛苦苦换来的银钱,攥着连一夜都没够就被要走了。
秦巧一副焦急样,回头看她:“夜里有贼人来过,叫偷了不成?”
真要是外贼人就好了。
阮氏苦生生道:“是公爹,他说我没本事把持内家,攥着钱迟早糟蹋,所以就要走了。”
她自然争辩,可一顿拳打脚踢,搬出天王老子来都徒然。
秦巧扭正,盆里水有些凉,她从锅中舀出一瓢热的,神情平淡,还带有几分宽慰阮氏,“没事,爹是长辈,既是他要,想必是有更要紧的用处。这一回的工钱便先给他吧。”
兄妹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傻!
阮氏刚起的愧疚一瞬间退散下去,心里无名火一拱一拱的。
正屋子里住着的那个,早已是披着人皮的活畜生,良心比豺狼都不如,怎么二娘就是不愿意信自己?便是亲生爹,就这般舍不得绕手,定要随着那人障一并下地狱才够?
可她一个外妇,做错了什么,要把后半辈子一并葬送了?
便是为了报答当年婆母厚待的恩情,这些年也早就还够了。
越想越委屈,一摸脸,又是两行酸泪。
可那边的秦巧呢,明明听着她哭,却无动于衷,拧干衣裳往角落的空处一挂,撂手就要走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人!
她的心怕是石头做的吧。
阮氏斜眼盯着院子里,瞧她将角落处的蓑衣一披上,人影消失在门边。
“一家子王八羔子。”
她啐一口,再看灶上摘过清洗好的野菜都念着秦巧的好。
出得门的秦巧对于身后怨恨的目光全然不知,不过,便是知晓,也不上心。
阮氏所忌惮的事,她一力料理妥当了。
草芥一般的人家,不怕前头有坎,她有手有脚,定能守护好这座屋舍。
胡老今日不起早,只她一个上工。
一路山行寂寥,唯有雨声簌簌相伴,身上的蓑衣是她扯了村子外边的芦苇在灶屋阴干两天随手编的,好的蓑衣一层层上嵌,她没做过,大致搭出一个样子,就图个意思,聊胜于无。
今日她特意换了一条路,昨日归家便发现有条野河穿山而过,她念着打上些鱼肉,也算是家中开荤气。
秦巧挖几条蚯蚓,石头磨成肉泥抹在竹篓子一侧,寻了一处静水流深的缝隙严严藏好,逆向开了拳头一半大的口子。
也不知河里有没有鱼虾,她希望有些生得笨的,能撞进来让她夜里吃填上一道荤菜。
绕了路,再往罪奴村便小跑着。
幸而接连雨天,牛娘子发懒尚未到,灶棚空无一人,锅台还是昨日离开时候的样子。
村里人出去干活,繁杂不定,诸如灶屋水缸柴块之类的,也要他们去做。
秦巧看看柴垛子,旁边那一堆湿淋淋的,大约是新打回来的。再一探头,水缸还空着,不过挑水扁担和木桶不在。
罪奴村,合容纳上百人。
其中一大半不在村子里,青壮男人都要去临海的渡口,在朝廷大海船上做苦役。村中多是老弱妇孺,种时下地,闲时垦荒。
这里的人本就是贱籍,村子自然无需向县里纳粮税,只需达成一定垦荒和上补物品便罢了。
故而昨日罗云英说此处是个摇钱树,也无不对。
罪奴村新一茬的稻子收回来,除去要补给县里的,剩余大多数都落在屠生和牛娘子口袋里,莫说自给自足,便是打围劈柴烧炭等活计带来的利,都是寻常百姓人家仰望的丰厚。
可人心不足,贪婪过大,谁人会嫌银子少呢?所以牛娘子能克扣便克扣,应是两顿,削减成一顿。应是浓稠香米汤,到了却是些稀饭糊。应是偶尔开荤,最后一年未必能闻到点肉香。
便如昨日那般大气敞亮的粥米,若不是有县里的小吏官到,只怕是见不到的。
今日开锅,约莫就一碗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