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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瞧他们门里忙活,瞅了半晌,抱着黑团猫来凑热闹了。
因是晚秋蚕,多吃了半月的桑叶。
阮氏教了秦巧去分双宫茧和单宫的,自己先去大灶上煮水。
“单宫的茧子小,常是织坊收了,让线娘们抽丝,然后做成丝绸。”
秦巧捻了两枚不一样的,对比给崔三看,“要是家里有织机,我就能用蚕丝上机织布了呢。”
崔三举起一个对着日头看,见这一枚里头隐约瞧得出两只蚕虫。
“双茧子的,是两只蚕虫吐丝,就不如单虫的均匀。抽不了丝,最适合开面做被芯。”秦巧赶开脚边凑热闹的鸡子,麻利地分拣着手边这箩筐的。
虽是晚养,阮氏很上心,喂养桑叶、清理蚕砂样样没疏忽了。
只要人勤快,蚕种就不会辜负勤劳,满打满算竟有三大箩筐的茧子。
分拣开了,单蚕茧的不多,左右用不上,秦巧出门去跟村里另一户养蚕的人家换了双蚕茧的回来。
“快快,拿来先泡上。”
阮氏坐在一个足有一人环抱那么宽的木盆前,盆里冒着热气,上面是装满白茧子的布袋,“我以前也不会扯蚕丝,这还都是婆母教的呢。”
水要温热,蚕茧先泡一盏茶。
大火烧开,加碱面,然后沸水煮上一盏茶。
微微放凉,再继续煮,来回重复4-6次,中途还要更换成清水。
煮好的茧子捞出来冲洗干净,下一步便是剥蚕开棉。
到这一步,阮氏便不允许秦巧和崔三动手了。
开棉一步没有经验是做不好的,要么扯破,要么扯得不均匀,白浪费!
开棉分大小。
五个茧子成五层小面片,合一个大面片。
一个大面片合一个面兜子。
满井村的凉是湿凉,透骨头的寒,入冬后三斤的蚕丝被子足足够。
一个三斤的蚕丝被子差不多要百五十个面兜子。
上夜了,所有的面兜子都悬挂好后,阮氏累得腰眼直发酸。
随意喝了些粥,她便歇上夜了。
第二日天一亮,家中最早起的又是她。
晾晒过一夜的蚕面兜子都已经干了,院子当中是成年男子两臂宽的竹桌子。
于是这一日又是从早忙晚。
一大半面兜子都被均匀扯开一层层铺在台面上,薄的地方补,厚的地方疏,一边拉一边要仔细观察。
“剩下的这些,留着。等我扯散,还能做几件暖和的底衣底裤。”
阮氏累得浑身是汗,可瞧着台面上厚囊囊的蚕丝,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阮氏匝量下厚度,心里盘算着:胡老那边送一床、二娘和小白各分一张,最后余的不多,她和丰收就不必再分,合盖一张也够数了。
耐得住这月数的辛劳,蚕虫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馈赠给她一个轻柔暖和的冬天。
阮氏笑得欢快,扭头同秦巧道:“剩下的这些,给咱们姑嫂一人做一件蚕裤子,今冬光他两个有新衣,终于轮到咱们了。”
秦巧配合地说了谢。
灶屋里人影晃动,是崔三在熬野菜粥。
已经能闻到熟悉的米香气了,她想起这两日做活,阮氏口中不断提起的阿娘。
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鸹,哇哇地直叫唤,听得人心头生寂。
“嫂子,这些都是阿娘教你的吗?”
阮氏:“嗯。每年婆母都会养蚕的,要养就是四季蚕。那时候家里蚕丝被子能有十来床,最厚的能有十来斤,卖到镇上能有半吊子钱呢。”
百姓家能用来淘换钱物的,只有自己的苦力。
四季辛劳喂养,穿针引线,一年到了冬卖过,就是个很值得丰润感恩的事情。
很容易想象到,阿娘是如何朴实无华却又忙碌操劳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凝聚了她一辈子的生存智慧,本该传给女儿,却传给寄托了她养育女儿之情的阮氏身上。
人的命数可真是奇妙。
十年之隔,她终于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教导。
夜食之后
秦巧和崔三同坐一处。
分出来属于他们两人的蚕丝被芯已走过针了,剩下锁边,秦巧自己接了过来。
她一边走针,坐在身后的崔三握着竹梳子打理着她刚洗过的浓密长发。
“我其实不是被人拐子抱走的。”
或许是想通了,横亘在心头的秘密像针一般扎着,她想痛快地拔出去,于是道:“那时小,阿娘以为我记不住事情,其实我一直记得家在什么地方。”
福州-青口镇-满井村
这几个地名被她刻在心口,到死都不会忘记。
崔三听出她语调里藏着的另一种深意,忆起阮嫂子说二娘是被拐走,猜出那应是秦家父母编出的谎话。
于是握起她的手掌,在手心划拉了一个记号。
这是他们约定好,便是疑惑的意思。
不懂秦家父母为何卖了二娘,阮氏常说老丈人没有染指神仙膏之前,家底子很殷实嘛?
秦巧说舍不得卖庄稼吧,“早前我也想不通。后来就懒得计较,想明白缘故后,为难的只有自己。我就在心底告诉自己,等将来回了村里,要当着阿娘面恶狠狠地唾骂她一顿,让她痛哭流涕地给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