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二 小小(6 / 9)
做起噩梦。
梦里水声潺潺,一股股涌到脚边。小孩儿走呀走,水越来越深,漩涡推着他脚步踉跄,不小心摔一跤,水就将人淹没殆尽。虽是噩梦连连,但白旭梦里梦外皆未曾挣扎,直到在梦中溺亡,孩童之躯才猛地哆嗦一下,醒了。
只是乍一醒来,神智未清;头上忽的被人抹了一把,白旭才真正回过神,听见黑暗中赵明轩询问:“弟弟怎么哭了?”
我才没哭。白旭想争辩,但是嗓子哑着,说不出话,四肢绷紧得无法动弹,泪珠子一滚滚地落下来,被赵明轩胡乱擦去。
“魇梦了?”赵明轩抱住他,“是让婆婆的故事吓着了罢!下回莫要去听了。”
白旭自是不高兴的,他才没让话本故事给吓得梦魇。但是夜太深了,脑壳儿累得慌,这才不曾辩驳。而赵明轩身上一股淡淡的无患子味儿,白旭起先不适应,可两人挨太近,嗅着嗅着也就习惯了,就伸手拉住赵明轩的衣裳,兴许是怕他背后的肿伤还没完全消去,只攥住一处衣角,捏得紧紧,脑壳儿直往赵明轩怀里凑。
怀里毛茸茸热乎乎的,宛如幼兽在怀,很是可爱。那点动静很快过去,小小的呼声响起,赵明轩低头一看,白旭已是睡着了;生怕他睡不好,就学着阿爹往常哄睡的法子,一下下拍着白旭的背。屋外蟋蟀鸣叫,一阵阵的。他顺着鸣叫声拍着拍着,这般抱着弟弟也睡过去了。
次日一早,赵明轩无端起得晚,一旁的白旭竟没了影,一问才知道是跟李云出门去了。俩娃儿昨夜睡得早,不知长辈夜里闲谈间说起城外种药的农户,正好今早当铺伙计外出会路过当地,李云兴冲冲随行而去。唯恐白旭留下来会闹腾,清晨时分李云去唤醒白旭,让他一同出门。
又问何时回来,赵老头道:“一日往返,约莫得入夜了罢。”闻言,赵明轩顿感失落。
白旭离开后,日子仿佛回到往常模样,莫名让人没精打采。
徐宁看在眼里,想哄哄这孩子,就吩咐他去伙房泡一盆黄豆子。赵明轩不解,私以为徐宁近来身体爽利些就闲不下来,连忙劝住他:“阿爹,豆腐摊儿日后再忙去罢,李叔叮嘱过现下阿爹要静养的。”
徐宁戳戳他额头,在他手心描了六字:豆腐脑,弟弟。
赵明旭一双眼儿霎时亮了,应道:“好好!我这就去!”话音刚落,连蹦带跑冲到伙房去,又是搬板凳又是取盘,一顿哐当作响。可是平日里虽给豆腐摊子打过下手,如今兴头突起,难免手忙脚乱,得亏徐宁过来指点,才没乱成一遭。
徐家豆腐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好,靠的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手艺功夫。赵明轩是在石墨声中长大的,年幼时隐约记得赵爹还未在当铺干活,以杀猪谋生。徐爹向来闲不住,整日琢磨摆弄豆腐摊子;赵爹怕他累着,多是天未亮就起来推磨。那时候赵明轩就被放在一旁的大木桶里,攀着木桶的边儿看着小小的豆腐坊。徐爹不会说话,跟在赵爹身旁一边添豆一边比划,赵爹时而响起的低沉嗓子,会与石墨声混在一起,那时狭小的室内尽是香甜的豆汁味儿。
清水渐渐漫过饱满的豆子,赵明轩满是期待地蹲守在旁,抱着腿儿不自禁晃荡起来。
寻思弟弟以前闹腾起来时非要一碗甜的、一碗咸的,挑剔得很。赵明轩就想:好好,都随弟弟高兴。
甜的咸的下
晌午时分,赵明轩照例给当铺送饭。一入内,高大柜台上冒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伙计,笑着叫唤:“小明轩可来了。”
“高子哥,赖二哥外出何时回来呀?”赵明轩问。
高子深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笑接过食盒,并不点破:“你赖二哥身宽体胖、腿短脚慢,可难说啥时候能赶回来!”戏弄得差不多了,又哄他:“不过店里事儿多,赵掌柜吩咐他午后得赶回来的。”逗得赵明轩一时失落一时欢喜。
得知白旭午后会回家来,从店里回来后,赵明轩着急着磨浆滤渣,在徐宁教导下煮浆点兑,瞧着浓郁的浆水凝成滑滑嫩嫩的豆腐脑,很是称心如意。眼看日头西斜,赶紧拉过布巾裹住小木桶,然后跑到门外巴巴地等着。可是等呀等,人怎么都不来;耐不住就跑到巷口去等,路上行人走走停停,依旧等不来。于是赵明轩就到大街上张望,日昏沉沉,炊烟渐起,行人都在归家的路上了,可白旭还是没影。
忽的身后传来孩童打闹声,有人叫道:“是赵明轩!他跟过来了!”
赵明轩回过头,不远处正是乡里的孩童们。领头的是武馆馆主的小儿子,名为严成世,乃镇上一小霸王,于同龄人中长得最为高大,此时正拿着木剑指过来,叫道:“赵明轩你休想跟来!可没你的份!”
其他人纷纷起哄,其中有个瘦小些的孩童环顾四周,忽然道:“赵明轩你尾巴呢!”
严成世笑道:“赵明轩你尾巴儿掉了?莫不是让鸟儿叼走了罢!”
赵明轩很是生气:“我弟弟才不是尾巴!”
“弟弟?”众人糊涂:“赵明轩哪来的弟弟!”
“石头里蹦出来的罢?!赵明轩没有娘,就是石头蹦出来的,指不定又蹦出一个来!”
“石头长出的妖怪,难怪长得那么白……”
赵明轩叫道:“我弟弟才不是妖怪!你们住嘴!”说着就扑过去,孩童都晓得赵明轩腿脚厉害,顿时四处逃散。偏就严成世仗着木剑在手,有恃无恐,反而挥打过来。赵明轩侧身躲开,一脚踹上他的屁股腚儿,严成世当即踉跄着摔了个大跟头。
“我的小少爷哟!”严家仆从本是来寻人回府的,远远见严成世摔倒在地,吓得冲上前将人扶起。赵明轩见状撒腿就跑,后面嚷嚷一片,他拼命跑,唯恐让人逮住。跑着跑着,不知觉就回到当铺门前。
高子见他气喘喘的,招呼他喝口茶,压着嗓子说掌柜的在后头会客,叮嘱他莫要打扰。赵明轩无处可去,捧着茶盏乖乖在门外发呆。慢慢的,日光将街上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灰沉沉的天上只有几抹残留的昏黄。铺子里点起了灯火,火光映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有点忧伤。
家中的豆腐脑应是凉了,赵明轩想,弟弟还会稀罕么。
入夜前赵当家的领着赵明轩回家去。家中安安静静的,哺食时赵明轩是食不下咽,草草塞几嘴了事。
夜里徐宁鲜有点上庭院的灯笼,搬了椅子出来陪他一起等。赵家大门并未掩上,灯笼高挂。他父子俩眼巴巴地望着,那处只有朦朦胧胧的光亮,飞虫零星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更深了,忽而有车轱辘轣辘而响,渐近渐远,又没了声息。
赵当家的算完了账,见徐宁还未回房,皱着眉头出来寻人。徐宁抬起头对着他笑,招呼他坐到身旁来。赵当家的头疼得很,却就杵在他俩身后,没出声催促。又是片刻光景,终是有嘚嘚马蹄声响愈来愈近,赵明轩挺起身来,门外灯火中忽的就走进一个人。
火光迷蒙,落在白家弟弟的身上,眼内是盈盈生亮,宛如映出半生欢喜。
“赵明轩。”白旭一眼就瞧见他。
“弟弟!旭弟弟回来了!”赵明轩飞奔过去,才拉住弟弟的手,便让白旭饥肠辘辘的腹中动静吓了一跳,问:“弟弟吃过了没?”又见李云抱着一个大包袱下了马车,又问:“李叔,可是还没吃上饭食啊?锅里还热着豆腐脑,稍作充饥!”
“着急赶路回来,没顾上,想不到有口福了。”李云哈哈笑。
赵明轩牵着白旭回来,嘴里嚷着要生火烧水,给李云几人下面。徐宁瞧着两小孩黏糊一起,就随手打发走,径自到伙房忙活。李云和伙计赖二抱着一堆东西入门,说是收到一些好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