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潢时雨(上)(3 / 7)
睁开眼,尽管是颠倒的,眼前的场景仍然极具冲击力:唇与唇水乳交融,不分你我。她猛地意识到这就是颦颦录下的场景,理智忽然回归,逃也似的脱离这间潮湿的房间。外面天已黑了,地面仿佛不曾下过雨,唯有腿心的黏腻叫她回想起站在窗前的心情。
何采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单元楼门口的,浑浑噩噩,直到被强光晃了下眼睛,惊得一激灵。
“妹妹!你走夜路当些心哈!”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头顶的声控灯猝然亮起,“好巧,是你呀!夜宵,吃不吃?”来人从电动车的外卖箱里拎起一大袋饺子,热气捂得透明塑料袋上净是水汽。何采薇只是木木地晃晃脑袋,胡乱应了两句,便上楼了。她一级一级数着台阶,耳朵却听着最底下的动静,一阵噔噔声渐渐逼近,她赶紧加快了脚步。路过某层,没由来地想起这女人的微信名字,符苹。
何采薇已经知道这就是女人的真名,读起来很容易联想到浮萍,无端生出漂泊之感。符苹偶尔会做点夜宵,招呼她来吃,何采薇拒绝多了也不好意思,最终还是去了,边吃边聊两句闲话。符苹不过大她几岁,却比她早工作好些年,在社会里浸泡久了,在她面前总像个大姐头。
她走得太轻,楼道里阴阴的,手里的钥匙总对不准,一阵风幽幽掠过,她感觉自己也跟着飘走了。一串金属拧转的声音,接着一点干净利落的关门声,她猜符苹已经进门了,眼前却还晃着那袋热气腾腾的饺子,给顶灯一打,亮晶晶的。她想起正常下班的时候,楼道里油烟与香味缠绵如许,穿行其中,恍惚以为还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推开门桌上就摆好了饭菜,暖黄的光晕下油亮得晃眼,一句“放学啦?”随着脚步一起落下,末了,一点轻巧的关门声。
何采薇定神一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没开灯,桌上空荡荡的。
直到她按亮手机,发现客户发来一条微信,只用几个字就否定了她周末加班的所有意义。打开热水器,绵密的水滴像一场人工降雨,从头到脚,她又回到一团潮湿的空气里,这时她才有了活着的实感。眼泪和她的感受一起奔涌而出,凝成一股股水流,从锁骨淌到耻骨,沿着脊柱一节节下落,心也在跟着下落。落到胃里,她开始惦记上没吃到的夜宵,或许可以去找符苹?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勤快翻看微信,等符苹做了夜宵叫她。只是符苹最近似乎很忙,夜宵也不做了。准确地说,那其实是晚餐,外卖员的饭点自然不会和大家一样。她略一滑动,又看见熟悉的头像。颦颦自那之后没有再联系她,她也没有由头去问,但偶尔会被隐秘的不安驱使着敲下几行字,旋即清空对话框。
在一个晚霞染红天空的周五,何采薇下定决心回请一次符苹。
她其实不太明确地知道符苹爱吃什么,但从过往的夜宵菜色中推测符苹大约是北方人,对面食格外偏爱。下了班,她一边排队一边在微信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终只是简单问了句是否有空吃夜宵。买麻酱糖饼的队伍行进如此缓慢,让她想起过于流心的第一口糖饼,糊住嗓子,只能一点点咽下去。时间被拉得太长,显得她翻看手机的频率没那么高。何采薇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怕符苹拒绝她,怕过了这次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开口求助,怕颦颦忽然的联系。她没能解锁的手机里是不是还有没删掉的视频或者照片,这种念头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完全咽下去,只是糊着嗓子,让她呼吸不畅。
一条语音消息发过来:“今天啊!今天没问题的,我今天跑完晚高峰就休息!夜宵不跑啦!”
背景音非常嘈杂,她此刻所在的队伍也是,嗡嗡的却不再使她心烦,她抬头看向天边,那里一片金红交错,无端让她平静了点,好像沾染上些许轻快明朗的尾音。为什么符苹这么高兴呢?
她常常有这种疑问,只是今天特别强烈,因为语调比以往还要上扬一个度。她把麻酱糖饼放进微波炉,等待“叮”的一声,红糖的香气就会蔓延开来,指尖隐约触到一丝热气,像一个美好而愉快的周末的开端。
何采薇敲门的时候,符苹已经摆好了蛋糕,正在考虑怎么插上蜡烛。看见何采薇手上拎着东西,有些意外:“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哎呀,好香喔!”
“下班顺道买了点糖饼,就想着当夜宵一块吃了,”她把纸袋子打开给符苹看,又忍不住看了眼蛋糕,“苹姐,你今天是过生日吗?生日快乐!早知道给你带蛋糕了。”
“诶,不用不用,我就是想着过生日稍微休息下,吃点好吃的,开开心心哈!”符苹把蜡烛小心地插在中央,“连着跑了好几晚,总算把蛋糕钱攒出来了!我每回经过这个蛋糕店都停下来看几眼的,可算吃上啦!”
何采薇看着这个小小的蛋糕,火苗轻盈跳跃,久违地生出了点雀跃的感觉。趁着符苹闭眼,她凝神看女人的脸,眉眼弯弯,嘴角悠悠上挑,喜悦又虔诚。真好,何采薇忽然理解小小的、确定的幸福拥有多么惊人的力量,她自那天之后从未如此放松,可以暂时放下不安的感觉,沉浸在烛光里静谧的一刻,只为庆祝的一刻。
火苗忽然熄灭,她恍惚以为隐秘幽微的心事也被吹走了,一阵轻松。
符苹和她对半分了蛋糕,“我跟你讲,我最近运气特别好!没有一单超时了,地方也都熟悉,没迷过路!我想有点晚了,这款蛋糕会不会卖完了,结果我刚好买到最后一个!”拿起糖饼咬一口,稍有些口齿不清,“而且你今天还请我吃糖饼,正赶趟!嘿嘿,这个运气该买点彩票的哦!”
“那我也运气很好,沾了寿星的光,吃到了蛋糕!”何采薇应付完嘴唇上的奶油,也拈了块糖饼,热了一遍饼皮更干更脆了,红糖和麻酱微微流心,香气混着甜味咽下去,仍旧糊着嗓子,“这饼子挺甜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符苹喝口水,瞅着吃了一半的麻酱糖饼:“我就喜欢甜的!你不知道,我妈特别会做甜的饼子,小时候我天天盼着过年,过年就能吃到我妈做的甜饼,芝麻的、红豆的、白糖的……红糖的也有!一出炉子,那香得,全村都知道我们家烙饼了!”
“阿姨好厉害呀,我听得都馋了。”
“她特别厉害,别人教给她配方,她自己琢磨琢磨就能做得很像样了。没有人教,就自己想些新花样。馒头包子饼子花卷,都做得很好,别人都卖不过她!”符苹又咬一口糖饼,“我在旁边偷偷学她,可是没有她那么厉害,总吵着让她教我。”
“我吃过你做的!很好吃啊,你也很厉害的。”
“哎呦,那你是没有吃过我妈做的!等她出来了,你一尝就知道了!”符苹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嗯,她现在在监狱里,快出来了。”
迎着何采薇好奇又不好开口的眼神,符苹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我高二的时候,她把我爸杀了,最后判了7年。她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爸那个人,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喝酒,我妈挣几个钱都拿去买酒了。”
“那你们家就靠着阿姨挣钱吃饭?”
“差不多吧,有时候其他长辈也会给我塞点钱。我妈不容易,我爸喝醉了摔东西、打人,没喝醉的时候要钱,没要到也打人。她那个时候肯定是没有一点办法,没有活路了。法院判的时候,都说要给她轻判的。我妈妈不是坏人,我最知道她的。”
何采薇把手搭在符苹手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憋出一句“我信”。好在符苹也不太需要安慰,一边嚼一边开口道:“这个饼子很甜,我妈肯定会喜欢,到时候我给她带点过去,没准尝一口她就知道怎么做了!”
“那我发你地址。”何采薇一边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