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猜想(24 / 34)
没看向他,而是朝他身旁的女士露出一个微笑:“您好。”
“您好,”女士也露出一个微笑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您就是他家里人?”
章途听到这个词,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江宁川:“我是他表哥。”
忽然间就成了人家“表弟”,江宁川脸上飞过一抹红,“这位同志是报社的……”
女士及时接上:“编辑。”
“路上遇到的,好心帮我搬行李……”
江宁川只知道报社里有记者,从没听说过编辑这个岗位,对这个陌生的职业名称没什么概念,女士虽然在车上说过一次,但他听完到底还是没记得牢。
“原来如此,”章途从女士手里接过那些说不上轻的包裹,“我表弟路上麻烦您了。”
两个人客套一阵,话里话外,江宁川好像真成了那个不懂事的“表弟”似的。
耳后忽然传来一声迷糊的嘟囔:“爸爸?”
江宁川将小满往上托了托:“继续睡吧。”
客套的声音立时小了许多,章途轻声问:“小满还在睡?”
“没事,她睡得熟。”
“还是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在外面别着凉了。走吧,表弟。”
“表弟”二字着重说出来,江宁川羞得不敢抬头。
章途作出决定,又问旁边的编辑同志,“您有安排吗?要是顺路我们可以送,毕竟已经这个点了。”
女士跺跺脚,呵出一团白气:“不,单位安排了招待所,就在这儿边上,几步路而已。再见。”
医院离火车站不算远,又与这位好心的编辑同志交流了几句当作道别,章途提着行李,江宁川背着小满,两个人踏着夜色走远。
城市的路灯,隔十米就有一盏,在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井然有序地分立,织成两道光流,从看不见尽头的这一端向看不见尽头的另一端流淌而去。行人已少,宽宽的马路中央,不时有轿车开着近光灯驰过。
江宁川忽然驻足仰头,不像在老家的星子漫天,城市的天空,只有依稀几粒点缀其中。
章途配合着他的速度问:“腿还好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又提起刚才的女士:“我发现,你总是能遇上些好人。”
这话明显把章途自己也给夸进去了,是为松泛气氛所用,江宁川却从中领悟到了不一样的言外之意,慌乱地低声解释道:“她真的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因为小满手脏了,我想让她帮忙带小满去洗一下手……我们之前不认识的。”
章途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是,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说过了。”
江宁川用更轻的声音说:“我也没和别人有过关系。”
他看向章途的眼神里带着些不自觉的希冀。
章途轻笑道:“起码孩子还喊你爸爸。”
于是这点希冀迅速湮灭,江宁川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途想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跟别人有没有关系,与我何干?
他只不过是念在往日对方对他多有照顾,想帮对方一把罢了,等人康复就两清……其余的事情,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宿舍一早就收拾过,医院的员工宿舍楼是新盖的,装修得不错,床铺也不再是大学里的上下铺铁架床,活动比较方便。
章途领着江宁川到门口,拿钥匙开门,走进去后发现人没跟上,回过头便看见对方怔怔站在门口,十分局促的模样。
“怎么不进来?”
“是不是太打扰你……”
看到对方都到这会儿了还在纠结这些问题,章途不禁失笑:“你要睡大街我也不拦你,但是,小满难道也要跟着你睡吗?进来吧。”
屋内布置很简洁,桌柜靠墙,窗户临街,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景,两张床中间有一张像病房一般间隔隐私的帘子可以随时拉起。房间右边敞着一扇小门,进去是独立卫生间。
安顿好小满睡觉,江宁川走到窗边,拉了拉章途的袖子,低声问道:“我们住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可以,原先跟我住的那个人结婚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别太吵就行,没人会来问。”他手指颤了颤,想去拿兜里的那盒烟,忽然想起房里有个正熟睡的小孩,遂作罢。
说起来,大部分人都是在知青岁月里学会的抽烟,他却是在大学快毕业那会儿才学会,那一年里寄给江宁川的信件不见回音,加之学业与生活的压力,在长久的等待的焦虑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通过燃烧的尼古丁来获取片刻轻松。
窗户开了一条缝,深夜的风源源不断地吹进来,拂动章途额前微长的发丝,他两眼盯着户外的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江宁川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点出神。
好久——他好久都没这么看过对方的面孔了。五年的时间,章途的五官褪去了插队时的青涩,出落得更加成熟利落,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萦绕着点生人勿近的疏远。
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呢?江宁川痴痴伸出手,却被章途避开。
手臂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章途将对方的那只手按下去,把窗户关紧,隔绝掉街上的风声与车辆驶过的声音。他离开窗边,声音听起来古井无波:“收拾完早些睡吧,明天带你去挂号。”
行动间无比自然,好像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江宁川站在原地,用力抿着嘴,肩膀垂下,整个人都隐隐有些发抖。
他一路上想了许多道歉的话,可是临了才发现章途根本就不想听。也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道歉就一定会被接受?就算说无数遍“对不起”,只要章途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递过来,他就知道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可他们又偏偏离得那么近——
要么是此生不见,要么是看得见却没立场去触碰。
章途是懂得怎么去惩罚一个人的。
室内已经熄了灯,隔着帘布,江宁川半分睡意也无,满心满眼都是想掀开这张薄薄的帘子,去看看章途。
他睡着了吗?隔壁除了匀称的呼吸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如果他睡着了,那我偷偷去看上一眼,没事的吧?
江宁川试图移动了一下身体,马上就被追逐热源的小满贴了过来。
女儿还在身边,他就是真想干点什么,也得先冷静下来再说。
兴许是知道身边有章途在的缘故,江宁川这一夜睡得格外沉。途的身影。
他的心忽然狂跳不止,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镇定问道:“小满,早饭是哪里来的?”
“章叔叔买回来的。”小满指了指桌上另一个袋子,“这份是留给爸爸的。”
“章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他去哪里了?”
“他说他去上班啦,要中午才能回来,要我不要乱跑,等你醒来。”小满慢慢把章途交待的话语讲清白,江宁川听完,心脏急躁的跳动终于得到了缓解。
幸好……章途还会回来。刚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再次被抛下了。
吃过早饭,江宁川本想去寻章途,可拖着一条腿走在楼道里,太过扎眼,只走了一段,便立刻灰溜溜回到了房间。他有点不太适应别人的注视,即便知道其中没有恶意,但充满惊奇之意的眼神本身就能说明一种态度,而这种态度是最让他无所适从的。
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自己又是残病之躯,正如不会凫水的人忽然掉进一片水域时会下意识想要抓紧手中唯一一块浮木,他对章途的依赖程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