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3 / 4)
的情感,他与她那些隐秘的往事,早被他埋在心底最深处。
恨她…似乎也谈不上。她说得没错,乱世里明争暗斗再正常不过,成王败寇,输给她与其说恨她,不如说是不甘,不甘心自己真的要向她俯首称臣。
自己年少轻狂时便栽在她手里几次,那时无聊幼稚的笨拙计谋被她无情地打断揭穿,在兄长面前却并不戳穿他的谎言,那一刀的真相只有彼此知道了。
他只得回避女帝的问题,微微偏过头去,有些别扭地催促着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床榻上需要你用花言巧语哄骗的孩子了,你快些回去吧。”
希望她不要追问…他不由得在心里想道。
女帝也如他所愿,没再追问,他心下松一口气,刚想翻身趴下休息,忽地被女人挑着下巴亲了一口唇瓣,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好好休息,朕下次再来看你。”女人笑了笑,整理好衣服,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起身走出殿外。
孙权望着女人的背影有些失语,她从来都是如此…身体的疲惫和思绪的繁杂让他无暇思考女人的言行举动。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边叹气边想道。
他翻身伏在床上,合上双眼,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困意袭来,昏昏沉沉便睡过去了。
醒来时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孙权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便有宫人上前来询问,他只觉心烦,命宫人以后只将盥洗器具和早膳放在桌上便可离去。
待脚步声渐远,他才翻身下床洗漱用膳,头脑是清醒不少,身体上仍是酸痛不已。许久未做那档子事,他亦不曾想过会如此难以适应。
用过膳后,他起身向院外走去,院中海棠花开得正盛,殿内院外又皆仿照孙府旧景所设,他不由得也晃了神,往事浮上心头。
其实兄长去世后,他与她还是见过一面的。彼时她仍是那个汉室宗亲广陵王,他却不再只是孙府的二公子,而是孙家的家主,东吴的吴王。
军中事务繁忙,自己闲下来便到兄长墓前独酌,再说上几句醉话。有时情难自抑,他眼窝子浅,难免发红掉几颗眼泪。
他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应该,男子汉大丈夫,他早已不是稚子,只能流血,怎能流泪。可又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兄长应当是不会怪罪他的。
某日夜里,他一如既往地独自提着酒来兄长墓前独酌。年幼时母亲不许他喝酒,后来觉得喝酒使人头脑发昏不喜多饮,他几杯下来已有些朦胧醉意。
半醉半醒间,耳畔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直起身子向声源处望。身着白衣的模糊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盏灯笼摇摇晃晃在夜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再走近些。再走近些。
再走近些便能看清了。
他撑着身子,迷蒙着醉眼,使劲眨眨眼睛,辨别着来人的身份,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脑海里中浮现出的身影,使他瞳孔蓦地放大。
糟糕。一定是她。
他无故地感觉有些慌乱,匆匆忙忙站起身来就想逃,脑海里浮现的身影,此时正静立于他眼前,见他抬眸,那人眼里似乎也露出些讶异来。
“你…”
她的唇微微动了动,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哀伤,向险些没站稳的自己伸出手来,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怒吼打断,又将人的手甩开。
“你别碰我…!”
“为什么现在才来看他?!他临死前最想见到的就是你,你为什么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他?!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他不是你的王妃吗?!”
他自兄长死后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同山崩般地爆发,肆无忌惮地向眼前的女子砸去,委屈、不解和愤怒像一张网将他紧缚。
他还记得兄长死前提起她时眼里流露的眷恋,眼角有些许泪光闪烁,语气里藏不住的思念,可又因着不愿让他们太难过而勉强扯出的笑容。
他何曾见过兄长如此,不该是这样的。
而她此时连一滴泪也未曾为他落过。
明明眼睛已经被将落未落的泪蒙住,偏偏要让他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一丝哀伤和那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他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缓缓地将伸出的手收回,像是箭靶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面自己如利箭般的怒火与质问。
酸酸涩涩的感觉占据着他的整颗心,孙权忽然有些后悔,因为他知道的。——他的质问其实毫无道理,只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他明明知道的,她与他有着同等的悲伤,对兄长的爱与思念分毫不差于他与尚香,而自己又在做什么,把自己无能为力的怒气撒在她的身上吗?
他后退两步,又跪坐回地上。
他抬眸望向广陵王,这个自己名义上的长嫂,现在是盟友,未来或许会是敌人,但此时他从未如此希望过他只是孙权,她也无需担着广陵亲王的担子。
“我走不开。”
最终还是由她打破沉默,她的神情似乎在忍耐些什么,尾音的颤抖暴露她不平静的内心:“广陵闹水灾,灾后重建我想亲自督查,我放心不下。”
为什么要向他解释呢…为什么要让他听到她语气里的那丝无法忽视的愧疚呢…他宁愿她对着自己生气,她应该生气的,因为他刚刚的无理取闹。
泪水不知何时从他的脸颊滑落,舌尖传来咸涩的味道。
“我…对不起。”他听见她这样说。
他的眼泪忽然如决堤般落下,身体不受控膝行两步,双手虚虚环住眼前人的腰,将头埋入人怀里,自己的肩被人紧紧揽住,那人似乎也在颤抖。
他不住地低低泣着,那人腹部的布料被他的泪水打湿,他能感受到人身体温热的触感,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清香,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后面的事,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自己没说几句话就落荒而逃,又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她有没有驻足停留。
再后来,就都是作为一方霸主见面了。宴席上她女扮男装一身亲王服负手而立,眉眼间俱是英气与锐利,分明笑着,却猜不透笑里藏着的是什么。
“吴王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听着她的赞叹,心里没来由地升起烦躁之意,眉头一皱。
这样的夸赞究竟有几分真心。
她十四岁便封亲王,于朝堂上需得小心谨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得让人抓着把柄,这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笑,他见过许多次了。
可他总不由想到她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一袭紫裙执伞含笑瞥人时的模样,让人挪不开眼,又不敢多看,江东山清水秀,在她身后也如尘灰般失色。
只是这样的笑意,几乎不曾是给他的。
或许应该说,曾经有过,又因他失去。
他瞥见那双清澈透亮的眸里含着泪光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泪水。他默默地将视线移开,逃避着她的泪水。
巴掌虚弱地落在他的脸上,刚刚被自己捅了一刀,她手上根本没有力气。
他说,她伤得很重,再不治疗会死的,她没停下,他又说,这样真的会死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曾躲,究竟是因为不疼,还是想让她泄愤。可心中总没来由得有些许不自在,在被人质问时,又欲盖弥彰地证明着自己的无过。
又有那么一瞬,被她的泪水刺痛,随后又将其封存在心底,暗自品味。她的泪水,又有多少人见过呢,兄长一定是不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