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登科(下) j iza i 4.c om(1 / 2)
这一去就是九个时辰。楚家叁人吃过晚饭就在前院翘首以盼,饭桌上谈的是考试,饭后还谈着考试。天色渐深,月上檐稍,墙外更鼓敲过,白昼的燥热彻底熄灭了,红顶官轿乘着凉爽的晚风回了家。江蓠拖着沉甸甸的身子走进门,楚青崖忙上来迎,见她满面疲惫,哈欠连天,憋住一肚子好奇,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径直把人抱去浴堂洗刷干净。到了床上,她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抱佛脚有用……”江蓠四仰八叉地躺着,让他揉捏两条腿,嘴角抿起一丝笑。“考了什么题?”“策问是开海运,会试没考到,殿试考到了。”就是薛湛来不及给她在牢中讲的那道押题,马车上楚青崖拿着讲义,硬是把要点塞进她脑子里去了。她咯咯笑起来,握拳在凉席上捶了两下,“当庭对策是十个读卷官轮流问,陛下从头到尾没说话,礼部的左侍郎问如何杜绝科举作弊!他就是懒,抄了几句你在国子监讲学那天说的话。”楚青崖按摩完了腿,把她翻了个个儿,捏上肩颈,“我讲课你认真听了?”“那可不。”江蓠道,“礼官一点头,我就举着牌子冲到小间里去了,其他人都没我快。魁星保佑,多好的题啊!你和爹娘烧香真管用……”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ai5她又打了个哈欠,声音低下去,含糊道:“气死那些看不起人的……”楚青崖吹了灯,明明担心一整天也累了,可就是睡不着,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气死他们。”他小声咕哝。残夜未尽,家中就来人了,带着圆领蓝罗袍和皂纱进士巾。寅时的京城还在沉睡,偶尔能听到远方的鸡鸣。楚青崖一宿没合眼,丑时就梳头洗脸,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还往绯袍上熏了香,腰带上的象牙球擦得锃亮。殿试不淘汰考生,只分出叁等,辰时天子在奉天殿外传胪,礼部会事先给贡士发放公服,把他们叫去演练,免得有人没见过大场面,手忙脚乱失了礼数。但每人的名次只有小皇帝和读卷官知道,要等鸿胪寺的礼官捧着金榜唱名才见分晓。楚青崖把帐子里呼呼大睡的狐狸揪出来,顺顺皮毛,擦擦爪子,掰开嘴塞了片姜,套上礼部送来的崭新袋子扔进轿中。大功告成,他舒了口气,准备一个时辰后再和百官一起入宫观礼。轿子晃啊晃,江蓠在里面晕啊晕,嘴里含的姜片猝不及防“咕咚”咽了下去,辣得她含泪咳了几嗓子。总算清醒过来,苍穹已淡去墨色,一钩白月悬在西天,照着奉天门内叁座巍峨殿宇,早起的麻雀聚在琉璃瓦上,叽叽喳喳谈论着地面上忙碌的人影。礼部尚书带着两个侍郎站在丹墀下,让一百多名中式进士在御道左右排成两列站好,严谨地练了叁遍如何行礼。卯正钟鼓司的乐师到齐,羽林卫放大臣们入宫,所有人都整装肃立,在晨风里目迎天子卤簿从宫道行至殿前。太监鸣鞭后,檐下响起中和韶乐,众人向御座上的小皇帝行叁拜九叩的大礼。江蓠按个头站在前排,感到一道炽热的视线穿过人群,胶在自己后背。她悄悄地朝左侧偏头,用余光扫过去,只看到一角鲜艳的红。……当年他也是一样激动吧?出神的片刻,丹陛大乐奏起隆平之章,这震耳欲聋的乐声传到耳中,却消减至幽微,她的心跳声是那么大,以至于都害怕前后相邻的人听见,鄙夷她过分紧张。江蓠深深地吸了口气,垂在身畔的手微微颤抖,掌心渗出汗。她用指甲掐进肉里,深恨自己镇定不下来,明明就是排个名次的事,一百多个人,半个时辰内就能结束……当看到薛阁老手捧皇榜从殿内走出,身后跟着鸿胪寺的传制官,她的呼吸顷刻间屏住了。身体里的血液直冲天灵盖,一根根寒毛都竖了起来,双手冰凉,头脑却在发热,早前吞下的那片姜像被火折子点燃了,烧灼着她空荡的胃,那里开始痉挛,让她眼前金星直冒。快点镇静下来……她闭了闭眼,试着缓缓地吸气,再吐出来,双脚在袍下稍稍分开,以便站得更稳。往上看,是丹墀正中央的黄案,衣冠严整的五位殿阁大学士在案后比肩而立;往下看,是承接皇榜的云盘,礼部堂官面朝众臣,等待唱名结束后将金榜抬出宫门。薛阁老将金榜放在黄案上。江蓠低下头。魁星保佑。再往前排一点吧,再往前一点……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写无可写,对无可对,该做的事她都做了,就差把自己投进魁星阁的功德箱里,她不指望前叁、前十,只要前二十……金榜在案上展开,露出密密的黑字。江蓠不敢看,后槽牙反复咬着舌头两侧,衣领被汗湿透。微风拂过,冷热交加。鸿胪寺的礼官开始宣制:“建丰二年四月二十六日,策士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叁甲赐同进士出身——”这天旋地转的时刻,视线中倏然闯入一抹洁白的影子,指甲盖大小,沐浴着阳光翩跹而舞,在她面前轻盈地飞了一圈,竟停栖在了衣襟上。江蓠怔怔地看着这只蝴蝶,只是那么一弹指的功夫,礼官的第一个名字已经唱完了。……他说了什么?……谁?耳朵里好像灌了水,听不真切。礼官手持金榜,皱眉看着下方无动于衷的人,提高嗓音,唱了第二遍:“丙申科第一甲第一名,江——蓠——”刹那间,似刀刃划破薄膜,疾风吹散浓雾,针尖刺破皮囊,那些水哗啦啦流了出去,耳膜被震得发疼。她身子一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向丹墀上。五位殿阁大学士都看着她,有的面带微笑,有的目光惋惜,还有的神情复杂。唱名的礼官也不满地看着她,像在斥责她怎么还没按规矩跪下,唱了第叁遍,喊声直贯云霄:“第一甲第一名,江——蓠——”那一刻,她的头脑轰然一响,仿佛有个火蒺藜在里面炸开,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丢了魂儿似的随礼部堂官走出班列,在御道左侧噗通跪下。
手指触到地面的砖缝,那粗糙的触感让她惊醒,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幻觉!心脏狂跳到了极致,呼吸也急促到了极致,一股多年来压抑在胸口的郁气如岩浆般喷薄而出,在喉咙里化成无上的喜悦,就要从嘴里冲出来——她抠着地砖拼命忍住了,嘴角无法控制地扬起,想开怀大笑,笑得全天下都能听到,可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瀑布般汹涌落下。多年的经历宛如走马灯在脑海中闪过,很多个童年的清晨,她饿着肚子趴在桌上吟诗作赋,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无数个隆冬的深夜,她裹着棉被顶着寒风背书,因为冰冷的手指会催促她快点翻页背完;七岁,銮仪卫举着黄伞,走到盘前,即将带领今年的叁鼎甲出宫游长街,将金榜张贴在开阳门外昭告天下。丹墀上的薛阁老高声道:“本次殿试与以往不同,陛下未设小传胪面见诸生,一百五十四份试卷皆糊名誊抄,由读卷官评出高低,直至今日丑时才揭弥封录榜。我等秉公任直,对诸生一视同仁,如有私心,天厌之!”此话一出,便断了他们再去跪衙门告状的心思。殿试的改动就是为了限制女贡士靠天子的赏识名列前茅,可结果恰恰相反,绝对的公平刚好于她有利。“陛下有旨:一甲叁人本该立授官职,但状元身为妇人,其夫已居庙堂得享天恩,故赐其状元服,绯罗袍、光素银带、槐笏等,皆与故例同;赐其金五十两,银叁百两,玉如意一对;追封其母燕氏为一品诰命夫人。榜眼授翰林院修撰,探花授编修,各赐金二十两,银一百两;二叁甲各赐金一两、银二十两,经朝考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贡士们山呼万岁,谢恩后仍有一人跪在最前方。“江状元,你有何事?”礼部堂官问。江蓠扬声道:“请问大人,游街的马能驮两个人吗?”“这……你要驮谁?”她伏下身去,“请陛下恩准,让臣妾的夫君一同上马,若是不能上,能否叫他牵一牵?”这时文官队列里的楚青崖开了口,语气极为郑重,字字清晰,即使是站在最后一排的官员也能听见:“请大人禀报陛下,微臣的夫人身娇体弱,不擅骑马,万一跌坏了状元,微臣定要被二老逐出家门,她如今比微臣金贵百倍,断然是磕碰不得的。”广场上起了阵哄笑。礼部堂官进殿内禀报,不一会儿出来:“陛下准了。”楚青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