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1 / 1)
原来是萤火虫啊……江灵殊恍然心道。可不是么,此处湿润有水有木,这个季节里,萤火虫最喜在这样的地方出没。
她从前在凤祈宫里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后来便再鲜少特意去看,因而方才竟未反应过来。
“好美……”江灵殊轻叹着伸出手去,隻觉自己的肌肤都似在这萤火映照中透出了华彩。
她向上望去,苍穹星辉与漫天流萤同入眼帘,灿烂绝美,如幻如梦。恍若些许星辰贪恋凡尘化作精灵流连于此,才造就这般华景。垂眸时,但见星萤倒映水面,波光为月华所染,带起一潭清辉与莹光,宛似仙境星湖。
江灵殊终于切实感受到山下那条河的“银河”之名有多么贴切,然眼前景象却远比银河更要美上十分。她情不自禁搁了剑,旋身在流萤中跳起了舞——眉目含笑,腰肢细软,玉臂皓腕掠过萤火,温润的盛夏夜风轻轻吹曳起青丝与薄衫,轻盈灵动之余更显身姿窈窕。
她不知自己这一舞有多动人,亦不知若此时有人经过驻足,定会疑心是自己瞧见了仙人。
她隻觉寂寥渐渐侵染了欣喜过后的每一寸空间——明明此情此景绚烂光华无可比拟,却也隻给她带来片刻喜悦,而那片刻的喜悦之后,一切便又落入比先前更深更暗的沉郁中去。
江灵殊在潭边坐下,借着亮光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面庞,心内无比希望这个时候灵衍能突然自身后一拍她的肩吓她一跳,再与她依偎着同赏这一片好景。
不,如果她在,只要她在,她可以不要萤火,也不要星光,只要她在就好。
江灵殊不明白自己这般热切强烈的思念究竟因何而起,但隻一瞬,便有心要强压下去——她实在对这样的从未有过的情感感到畏惧和恐慌。
无论如何,她们皆是女子,是师姐与师妹。她自觉自己绝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之想,可既是如此,自己又为何要怕呢?
几乎像是在心虚。
江灵殊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叹着气抬起头。点点莹光旋绕着她飞舞闪烁,似是欲语还休——它们亦不能给她答案。
“坤灵萤火玉宇星,相望相绕至天明。寒潭清影人独立,犹盼归时再逢卿。”她心中烦闷,折了根小枝子在地上划着玩儿,不觉中竟随口吟了首诗出来。虽比不上文人墨客的水准,却也是一片真情实意,倒觉有几分得意和趣味,于是用树枝一笔一划地写在了地上。
一江之隔,灵衍走出风霞殿,对阿夏说是想随意散步看看风景,实则却是为了找个僻静的地方练练那把匕首。静幽坪白日里尚可去,晚上却是时间紧迫,一来一回恐会耽搁许久。横竖凤祈宫一入了夜,大半地方都无人往来,倒也不必舍近求远。
一路未遇见旁人,灵衍步履轻快,径自向偏僻之处而去,却在路过一座小石桥时不由驻足停下。倒并非是因眼前流萤于草木水石间飞舞盈动的美景,而是觉着此处十分熟悉。
再一望天上明月星辰,她忽然回想起来——此处正是她第一日来凤祈宫时,江灵殊带她去厨房里偷吃东西经过的地方。只是当时河水冰封、草木凋零,到处皆覆着霜雪,所以才未立时想起。
那日,她也是这样,侧仰着头望向月亮,可随即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江灵殊面上,便再移不开了。
她那时隻觉她如月华般温柔美丽,令人想要放下戒心去亲近,而莫名而生的亲切感更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伴着她、依赖她。
——就像是念了多年的故人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而自己再也不愿她离去。
她知自己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有此感实在可笑又奇怪,亦不明所感何来,可这的的确确便是她的真实感触,再做不得假。
只可惜,今日明月依旧,身旁却无故人。
如果她看见这样的景色,一定会很欢喜吧。灵衍望着着周围数不尽的莹莹光点,想到江灵殊眸中映着点点萤火柔柔一笑的模样,心下一软,遂原地坐了下来。
怀中匕首冷不防落在地上,灵衍将其拾起,略一迟疑,还是收了回去。
罢了罢了,明日再练吧。她想。
眼前的事终是比练武更重要些——她既不得见此美景,她总要帮她看着,为她记下。
江灵殊弯着腰在地上写画许久,终觉有些酸软,于是拍了拍腿起身,手指恰触到荷包里的硬物,心中一动,便将灵衍赠与她的那把横笛从中取了出来。
说来自己虽一直将之随身携带,却也从未吹奏过,现下既思念如潮,柔情缱绻,又有如此风光作陪,倒是个值得一试的好时机。
她并未学过丝竹管弦之艺,隻照着自己见过的样子轻轻贴在唇边,以气息试探。
实在也怪,明明她吹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闻之却似荒漠风起、如冷泉呜咽,竟真有那么几分情致。初时声响细弱,逐渐沉入其中后才渐渐大了些,不再为水瀑声所掩。
山谷幽幽,心内的情思随着笛音传至能抵达的每一个角落,却反更衬得夜色静谧、无边寂寥。
她知她必定听不见,却希望她能听见。
正如她在那里,想要她与她同看一片萤火。
一江之隔的二人在月下遥遥独立,身如霜染,眸中皆是深深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