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萤(1 / 2)
“姐姐,你的拒绝就这样吗?”
——只是这种程度吗?
她听得出他的潜台词。
真的想要拒绝的话,可以做得更激烈更过火吧。
一把推开,拼命挣扎,拳打脚踢……能表现出态度的方式有很多。
可她呢。
洛萤颤抖着撇开脸,躲避他又一次逼近的吻。
“别这样了……”她捏紧袖口,指尖隔着衣袖掐在掌心,声音竭力冷静,“你说过,都听我的。”
也是在阴天,夏季的阴天。没有雨,但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阴沉沉盖压着城市,空气中裹挟着让人不适的潮湿沉闷。
两人牵手走在铺满青石的小巷里,在一个安静的拐角,她听着他兴致高昂谈起刚刚的甜点,将目光从脚下砖缝中爬出的蚂蚁转向两人相握的手,缓慢说出分手的决定。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噎在嗓子里。
然而没有追问,两人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几个玩闹嬉笑的小孩与他们擦肩而过,在凉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杂乱声响中,他缓慢点头,嘴角拉出一个勉强的笑。
她侧开眼不敢看。
“……姐你决定好的话,我……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他总是这样。
为什么不问呢?
问出来的话,我就能说出自己的纠结,自己的难受,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
还好你没问。
这样我就能假装成——因为你不问,我才没说出口。而不是,你问出来,我说出来的依然是欺骗你我的谎话。
手,松开了。
是她先张手放开。
远处的天空逐渐由灰转暗,广场靠后的钟楼钟面亮起灯光。
洛烛的动作停顿在这句话响起的瞬间,但洛萤没来得及松口气,余光又见浓郁的阴影再度压下,唇瓣传来一瞬刺痛。
等到他抬头起身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咬了。
这是撒气吗?
怎么说好,是有点疼,可她知道这点疼留不下什么痕迹。从小到大咬嘴唇都成了她的习惯,他咬得甚至比不了她自己狠。
“……回家吧。”他说。
昏暗的视线中,倏地洛萤感到自己的眼泪终于要撑不住。
她闭上眼:“嗯。”
除夕夜,火锅店里意外拥挤。洛萤进门时粗略打量一番,看装潢是家新开不久的店,叫——麦麦火锅。
洛烛报上预约号码,轻车熟路领着他姐走进小包厢,直到坐下才开口介绍:“麦秋潾还记得吗?我同学,你高中见过的,这是他们家开的。”
洛萤有印象,少有几次弟弟没等她放学,而是让她放学后去找他的情况,都是跟这位麦同学打球去了。
“你们关系挺好。”
看他进门跟回自己家似的熟练。
“还行,半年前他们家也搬到我们小区里了,住得近能聊的也多,麦阿姨也跟咱爸妈聊得来,经常到我们做客。”洛烛边说边给她倒茶。“也就这样,我才好意思麻烦他帮忙留个位置。”
难怪这家火锅店就在小区附近。洛萤小心抿了口冒着热气的茶水。
“说得跟你平常脸皮多薄。”
“没你薄行了吧。”他嗤笑,哼哼唧唧把点单的平板递过来,“想吃什么?”
“我不是很饿……”洛萤老实说。
其实也不是饿不饿的问题,刚刚在饭桌上犯的恶心还没完全褪下,哪怕她胃是空的,也没什么胃口。
洛烛却不听她的,强硬让她点菜,嘴上振振有词:“该吃饭时不吃,现在不吃点东西,晚上有你难受的。”他对这些脱胎自历代长辈的话术颇有几分心得。
“大过年的肯定会有剩饭,家里也有零食——”
“得了吧,他们——家里客人有些可能要守岁过夜,到时候被逮着念可别哭鼻子,娇气包。”
这个弟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洛萤不高兴睨了他一眼。
可他确实戳中她的死穴。
洛萤从小就不喜欢和亲戚们相处,当然也不喜欢被他们念叨,只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也不好避开。她脸皮薄好面子,强撑着接受调侃味教训的下场就是委屈得泪眼汪汪,不免得个“娇气包”绰号,又被他们接着取笑。
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在大多数场合勉强维持表面镇定,却依然没有自信能完全撑住那些来自亲人长辈的“问候”。
于是她还是乖乖翻起菜单。
汤底自然不要辣的,过年还是多吃点肉吧,蔬菜营养也不能落下,再加上一些所谓吃火锅时必点的……
姐弟俩口味一直都很相似,选好之后平板交给他,他看都不看直接确认下单。
等待东西送来期间,洛烛又挑了些近期发生的事给她讲了讲,日常琐事、家长里短,都是些很平凡的事情,可他说得生动,她听得也入神。
“姐你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上有意思的事?”
松弛感是这样被打断的。洛萤的心提起来,甚至有些回到课堂上不经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慌张。
其实她懂,交流本来就是彼此支撑才能继续的事情。想要当一个纯粹倾听者的前提,是对方在倾诉。
但洛烛只是在分享,和过去一样。
洛萤思索一番,犹豫地开口:“我不像你这样关注周围,有意思的事……也没多少印象。”
她是个很无趣的人。
洛烛……难道不知道吗?
她的弟弟,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窘迫的神情,为什么还是那样眼里噙笑看着她?
还是说,正因为注意到了才露出这种表情?
洛萤努力在脑海中扒拉称得上有意思的内容,但能想得起的也只有一些和同事的闲言琐话,笑完就过去了,哪有什么能够整理出来的“事”?
她挫败地耸下肩膀,枉她做的工作还是文字类,却在这些最基础的事情上都拿不出手。
“两个月前,你不是还跟爸妈说,你参加公司团建去了吗?”洛烛终于再度开口,“三天两夜,好不好玩?”
团建。
是了,还有过这种事。才过去两个月,她就快想不起来了。
“……还行。”洛萤歪头想了想,“白天和同事在沙滩上逛,我们还一起坐了摩托艇,海水溅到身上凉滋滋的,很爽快。”
“晚上呢?”
“晚上……晚饭后我们去泡温泉,半露天那种,一部分温泉顶上有木棚,木棚伸出去的架子上挂着塑料牵牛花,还有风铃,有风吹过就泠泠响。”大概是想起那时的场景,她弯起眼,“我和同事泡在水里抬头看,正好看见月亮跟一枚风铃重迭在一起,我们就在背地里管那枚风铃叫‘月铃’。”
她开始滔滔不绝。
说起那夜温泉水,门口方向的暖色灯光与露天口处倒映的月光,橘黄色与银白色将水面一分为二,界线分明,却又在她起身俯瞰时暧昧相融。
说起温泉后的沙滩散步,她半途走不动,独自坐到闲置的沙滩椅上等待同事闲逛回来,吹着凉爽的海风,听着不远处沙滩pub传来的欢快歌声,恍惚中感到——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比这还要安逸的时光。
说起……
洛烛默默听着,目光落在她放松的眉眼上,心和她柔和的神情一样柔软,软得稍稍一碰就能戳出一个洞,透明的水滴落出来。
他垂眼掩饰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