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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跟自称监护人的江玲梅建议,带她去精神科看一看。一来她已经恢復到可以接受相关治疗的状态;二来这种大型创伤,所引起的失忆不一定都是器质性,也有可能是心因性。
“就像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被石头砸的,器质上不会引起失忆。但如果是因为心理因素,就有可能。不过这就不是我们脑外科所专长的了。”
又说原本脑损伤就有可能会引起精神方面的后遗症,像是焦虑、抑郁之类的。去精神科也能早发现、早治疗——
“就是我们医院没开设这个科,需要你们去别的地方。”
最后照例交代注意事项。如果中途没出现大问题,下次复诊可以年底再来。但一旦有特殊情况,要及时就医。
眼见要结束,病人又问:
“那我这次回去后,可以戴假发了吗?”
“可是可以,但要找那种质量好、不勒紧的,尤其是你的皮肤必须要适应。”医生明显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一点也不出奇,“就是现在夏天,热。伤口又热又湿捂着总不行的,最好等秋天。”
“空调房里可以戴吧?”她坚持,“主要是伤口太难看了,那一块的头髮又一直长不好,遮都遮不住。”
“戴帽子呀。”
“我试过了,遮不全的。而且我的髮型现在戴帽子奇形怪状。”
医生再次被她逗笑:“小姑娘蛮爱美。”
被这么一说,她才跟着意识到。踏出鬼门关以来,她都像个重生的婴孩,喜怒哀乐不那么强烈,也没有羞耻心。
但是现在,她居然开始怕丑。而且提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不久前出现在阳台上那女人。想她以后还会不会来,如果会,那么至少希望下次见面,她看上去不再是怪物,而是妥帖、规整的。
明明才只是听到她声音。
出院了还在牵挂那人,在心中默念她名字。吉霄,真好听。声音也好听。人又高,手又漂亮。就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出着神,江玲梅却在这时想起什么,跟她说事发当日她也戴假发,但急救时被医生扔弃了。她这才转移注意力,想自己那时为什么会戴假发,去见谁,在哪里。
那日回家,江玲梅就给她订了假发。几日后拿到手,自此出门都是及肩长发的相貌。总感觉离正常生活又近一步——
只差记忆。
无论如何,六月末。辗转之后,她们来到何风的诊室。
也许是时间到了,脑损伤开始明显愈合;又或者是催眠真的对症,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在何医生这里,经历几次崩溃后,她终于找回大脑竭力想要遮蔽的过去:
想起陪妈妈去杭州。确诊那日下病栋楼,一滴雨在苍翠中飘落。此后跟妈妈交流,话语逐渐变成字和字母,最后一片安静。
在等长的时间里,普通母女会说多少对话?会欢笑,会争吵,她们之间的交流却被稀释。要耐心,要习惯,要等待。可是星星的光也不是那么快到眼前的。在人看向它的时候,它可能已经在原本的位置死亡很久了。所以,她愿意等待。
妈妈却等不了。
想起爸爸死在小三床上。色字头上一把刀,从多久开始,他就爱在外面一掷千金追女人。放纵享乐,声色犬马,到公司快被掏空,他同其中相处最长久一个商量如何脱困,想的全是歪路子。困还没脱,先撒手人寰。等领薪的,需结款的,要讨债的……全都找上门来。花园小区的海市蜃楼转瞬消逝,宛如黄粱一梦。她从那时便不是时知雨,是方知雨。
想起老师,汪润……
想起好运来。
好运来走在这一年四月初,春茶正好的时候。它死的那天,茶行里客人很多。宠物医院上午还说应该没问题,下午就打电话来说情况有变,急转直下,随时都有死的可能。方小姐,如果你有空,最好现在就过来。
跟老板请假,老板没准。宠物医院又发来信息:
它太痛苦,要不要安乐死?
她无论如何不想那样,因为跟人可以告知,可以了解对方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决定。但跟猫不行。
多怕好运来误会,是她背弃她,命人杀掉它。
后来老板让她走,因为烦厌客人问东她答西。她去了,没赶上。
……
从意识回归自我,到重拾一切。百来天时间,她像一个纯白婴孩,突然负荷超载把一生重过一次。最终熟悉了镜中人,熟悉了自己:
这个不仅头上有伤,内里也创痕累累的女人。
这期间,从了解羁绊、期待羁绊,到后来发现自己没有羁绊——
至少在这座城市里,是不会有人来找她的。
离开老家时把房子和家当全转手,钱不多,但足够她偿余债。来宁城她没什么钱,但也同过往再无牵连;
茶行老板看在章老师的面子,容她在杂物间住了两月。然后租到现在的住所,押一付三。四月刚交了新一季度的房租。现在交租日虽然超过了几天,但是找不到她,中介会从押金里扣吧;
工作也失去。因为好运来,她一蹶不振,连着两日请假。老师,事假让你用了。这次又来,打算直接请到放清明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