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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扣紧我的手指,摩挲那枚戒指,轻轻说道:“只要此刻,你我都在,一起生,一起死……便是一生。”
这也是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最开始,意识还未完全沉沦,我始终用最后一线清明抵御着——哪怕死也不能这时候死,尚且不知裴追能否脱险,我死不瞑目。
然而,这次事情并未如我所愿,意识深处的黑暗越来越粘稠,像无形的丝网钻入我的口鼻,我渐渐忘记自己要做什么、身在何处,最后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我一直沉到了黑暗底部。
那是一片无意义的汪洋,我漫无目的地沉浮着。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了一道深蓝色的光。
我当时已没有意识,只是本能地靠近,渐渐地,那蓝色成了柔和的水,我似乎又有了身体,衣服湿透贴在身上。
我在深水之中。
“哥哥。”
我茫然地仰头从水底往上看。什么都没有。这里太深了,连太阳都成了一点橙红色的虚影。
是谁在喊我?
“哥哥,生日快乐。”一只稚嫩的小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忙侧头,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在我身旁,她撒娇似的晃动着我的衣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女孩站在水中,如履平地,仿佛一道深海中的幻影。
“谢谢。”我听到自己带笑的平静声音。是个男孩的声音。
我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竟然回到了十来岁时的少年打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小女孩是……我的亲生妹妹。
我忽觉头痛欲裂,身体一切实感竟瞬间回归,我想起了我的名字,却又有点像醉酒懵懂,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沈无哥哥,”妹妹叫着我的名字,马尾在水中丝毫不受影响地轻盈晃动着。她手里拿着只小千纸鹤:“我做的不好吗?哥哥为什么不喜欢?”
我听到自己说:“没有。我很喜欢。”
“那就太好了!”妹妹欢天喜地地笑着,她笑了很久,眼尾嘴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变。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
然后,她维持着这个笑,慢慢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呢?”
血泪慢慢从她眼角流下,弄脏了白瓷般的脸。妹妹笑着质问道:“为什么要许下那种愿望……杀了我们呢?”
我蓦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对她毫无影响的海水却如壁垒般紧紧压在了我的后背,我退无可退。
然后,我抬起头……看到妹妹身后慢慢出现了许多人。
有我的父母、我的族亲,还有裴追的父母、中了“丢手帕”诅咒的小女孩……我亲手以阵法屠杀的上千人……
人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重叠着,比深海的颜色更深。
他们异口同声,低低问道:“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呢?”
我捂住了头,但声音依然钻进脑海深处。
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已为赎罪做过许多事,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细节,只好一味地逃跑,往深海的更深处跑,往离水面光点更远的地方跑。
其实,间隙里我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比如好像有人在说“自主呼吸停止”、“病人心脏骤停,上aed”之类的,但在那些直入骨髓的质问声下,只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直到,我听到一个很轻还有些嘶哑的声音,轻轻喊道:“沈无……”
除了声音好听外,内容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我没来由的停了下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想寻找这个我自己也不知来处的音源。
“沈无,再陪陪我……好不好?”那个声音嘶哑而颤抖。
我迷茫地站在深海中,缓缓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下,一片湿。
我知道那不是海水。
那一瞬间,那些质问似乎都安静了。我下意识地对着海面光点抬起手,仰头道:“……好。”
这世上有个人,从来不能真的拒绝我。我也从来不想拒绝他。
——好……裴追。
随着这个字落下,光点骤然放大,吞噬了整片深海。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意识都像一条破麻绳般,被拉着两端拉锯着。一会意识清明片刻,一会昏沉不见天日。
等我又渐渐清醒一些,便知道了那绳子的两端名为“生死”。
其实真要说的话,“生”的那端更不好受些。
每当我离醒来近几分,便觉得头痛欲裂,剧痛缠身,还有间歇性折磨人的医疗设备——我总觉得那起搏器应该搞断了我几根肋骨。
但我还是只想睁开眼睛。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我只是还想再与一人……说上几句话。
我真正醒来的时候,应当是在一日清晨。
说“应当”是因为没有法术维系,我的眼睛已彻底看不到东西,举目黑暗。不过能闻到一点豆浆的香味,还有楼下遥遥的早点叫卖声。
喉咙干疼地仿佛卡了个刀片,我撑起身想去摸索那杯豆浆,结果发现手正被人握着。
我甚至不用思考,便能感受到那是裴追。
而随着我的动作,他那边也传来了衣摆摩挲的声音,然后,我的肩膀被人托起,裴追轻轻道:“沈无,你醒了。”
那语气平静温和,竟然就像是某个春日,我午睡醒来,他漫不经心地在旁边看书,侧头闲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