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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浪子根本就没睡着,嫌药难喝,又和左俭赌气,一动也不动的装死。戏璕看着就想笑。
荀彧正在用汗巾替郭嘉擦脸,动作很轻柔,神色专注。
戏璕脸上的微笑一凝,突然就酸了。
竹木小几上摆着一盘蟹黄酥,一盘红豆小米糕,两碟蜜饯,一壶红枣姜片茶。应该是给荀彧的,不过显然一口都没动过。
戏璕在铜盆中洗净双手,缓缓吃下一块红豆小米糕,用甜味压下心中的少许酸涩。上前接替荀彧。
其实早在郭嘉冠礼的前两日,看见荀彧怔怔地望着郭嘉题字的扇面,戏璕就知道他隐藏的秘密了。
毕竟荀彧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戏璕都格外留心。
不过,对于郭嘉,他根本就讨厌不起来,甚至连嫉妒的情绪都很少,因为从一开始,他被荀彧救起的那天,就是荀彧和郭嘉在轮流照顾他。
当时,正是暮春三月,上巳佳节,由郡太守亲自举行祓禊仪式。(一种在水边祭祀,祝祷祓除不祥的习俗。)
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皆鲜衣美服,去郊外踏青游春。青年男女可以在东面向阳的水边自由相会。
颍川这种衣冠士族扎堆的地方,祓禊仪式格外热闹,数千乘车马沿河排列,一辆比一辆更奢华,士女在水边采兰采芷,踏歌起舞。士子则聚集在不远处宴饮,玩时下最流行的曲水流觞游戏,饮酒赋诗,雅趣盎然。
遥遥望去,一派绮丽繁华景象。
这样美好的日子,戏璕却独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昨夜死里逃生,受了四道剑伤,其中一道刺入肺部,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求生的本能让他裹住伤口,挣扎着撑到颍水附近,今天是上巳日,这条路会有很多人经过,或许他能得救。
然而一连过去几十辆车,没有一人肯为他停留片刻,当然不是那些人没有看见他,而是他身上的血污有些吓人,大多数人都怕惹祸,选择视而不见。
终于,有一辆牛车缓缓停下,一个青衣小厮遵照主人的命令,快步走向他,迟疑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伤势。
不知看到了什么,青衣小厮的脸上陡然变色,一溜烟儿跑回牛车边上,躬身道:“公子,那人伤得极重,胸前一个窟窿,活不成的,随时都要断气。”
车中响起一道略带惋惜的声音:“哦,那走吧,晦气。”
牛车渐渐远去,留下两行辙迹,和一缕四散的烟尘。戏璕笑了,他其实看不到那伤口有多深,或者说不敢细看,那个狰狞的口子,连他自己看着也头皮发麻,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也没力气伸着脖子看。
活不成吗?戏璕闭上眼睛,周身一阵阵发冷,神志渐渐有些模糊。
浑浑噩噩之中,他身子忽然一轻,有人把他抱起来了,是一个很温暖的怀抱,散发着刚用兰汤沐浴过的幽香。他非常想看看这个人是什么样子,但眼皮沉沉的,根本睁不开。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昏睡,有时无知无觉,有时能感觉到有人在替他换药。是一个有点奇特的人,忽而娴静沉稳,忽而活泼搞怪,等他渐渐恢复意识,才发现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荀彧出重金请来名医,郭嘉用一种很特殊的方法蒸煮提纯出烈酒,泼洒在他养伤的屋子里。还提议把羊肠制作成细线,让名医将他肺部的伤口一层层的缝合上。
戏璕醒来的那天,先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前额上扫来扫去,微湿微凉,还扎得皮肤有点痒,然后,吸气时强烈的疼痛让他猛然清醒。
一睁眼,先看见的是一个眼眸特别清澈有神的少年,正讪讪地从他的额头上收回笔,没错,是蘸满了不知名红色液体的狼毫笔。
荀彧的侍女杜衡神色古怪,取出一只手帕,要替他擦拭额头,他问:“有鉴(镜子)吗?让我看看。”好久没说话,声音嘶哑,把他自己都吓一跳。那少年却毫无异色。
杜衡取来一面十分精美的鎏金四灵鉴,透过打磨光滑的铜镜,戏璕看到自己的前额上画着一个奇怪的朱砂图案,像是一道符咒。
“左先生说你再不醒,恐怕就要长眠于地下,这是我从《周书》上看到的灵符,可以安魂定魄,好像真的有用啊,哈哈哈……”清灵俊秀的少年郎笑着把笔放在砚台上,扶戏璕半坐起来,“你昏睡了三天,先喝点粥,润润肠胃。”
郭嘉小心翼翼,没有牵动戏璕的伤口。喂他喝粥的时候,还先将手贴在碗边,试了试温度。
在这个安逸的午后,戏璕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被细心对待。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如果说之前的那些流年,是戏璕此生都不愿意再回想的噩梦,遇见荀彧和郭嘉之后,他获得救赎,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喜欢和郭嘉一起打发闲散的时光,对奕、泛舟、聊天、煮酒,随意又自在,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郭嘉见多识广,不会因为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与众不同的举动,就觉得他是个怪人。
他偶尔会在某个深夜,突然被噩梦惊醒,深切怀念荀彧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时间隔得太久,都快记不清是什么感觉了,不过,对着优雅端方的荀文若,让他怎么说出:希望再被抱一下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