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沈海已换罢衣裳,再不肯呆在这里,只道:“我去书房。”甩袖子便走。
贺氏一呆,随即气得一把将榻上竹枕、美人锤统统扫落在地,将满屋子婢女仆妇都撵了出去,自家狠狠骂了一场。
沈海走出了院子耳旁倒是清净了,心中却是烦乱异常,一时想起前日次子沈同他说的那些话,再思量今日种种,竟有八成是对上的,更是百感交集。
他并没有往书房去,而是踱步到了沈的院子,才在院门就听到里头隐隐传来哭声。
看门的仆妇瞧见老爷过来,慌忙往里禀报,待沈海走到院中,正见二儿媳二奶奶由个婆子扶着从屋里出来。
二奶奶哭得一双眼睛红肿得桃子一般,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向沈海行礼,告罪避到厢房。
沈海看着病歪歪的二儿媳,低低叹了口气。
通倭案时,官差上门来拘押沈,有着八个月身孕的二奶奶因惊吓而早产,诞下的女婴次日就夭折了。因沈在狱中,二奶奶担惊受怕,这月子也不曾坐好,眼见是落下一身病。
仆妇打起帘子,沈海进了东间卧房。
沈趴在南窗下罗汉床上,只着中衣,身上搭着薄被,人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皮半开眸色浑浊,瞧见沈海进来,他动了动一溜火泡的嘴唇,低声喊了句“父亲”。
那日沈将沈海灌醉后,想法子叫人将沈海困在房中,自己去开了族会,谎称父亲有恙,并会上表示宗房愿意将族长之位让出,想缓解族亲对宗房的不满,哪成想沈瑛竟然提出分宗。
沈虽知便是自己不拦住父亲,最终也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到底心下懊悔。
待他回来,沈海早已经清醒,本就因被儿子困住而恼怒,待听得各房定下来要分宗,登时险些气厥过去,二话不说传来家法,也不用仆从动手,亲自抡板子赏了沈一顿竹板炒肉。
沈也不敢求饶,但却苦口婆心与沈海解释他的用意,解释当下宗房的处境。
沈海哪里听得进去,已是气红了眼,板子越发狠了,直到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才将板子丢给长随,恶狠狠喊着非打死这没王法的小畜生不可。
还是二奶奶闻讯搬来救兵贺氏,婆媳两个好一顿哭求,才将沈救下。彼时沈下身也是皮开肉绽,人也昏厥过去。
大夫来看过伤,幸而沈海年迈,力气不大,仆从也不敢真下狠手打本就伤了腿的主子,沈年轻底子好,臀上的伤虽看着吓人,不过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倒是沈心里有火,郁结于胸,又吃这一顿打,当晚就发起高热,一剂剂汤药灌下去,直烧了两宿才退下去,唇舌又都起了口疮,吃药吃粥都钻心的疼,遭了许多罪。
沈海也被气得病倒了,喝了两天的苦药汁子,原有心偏在分宗这日不去,看他们怎么分。
待听说沈理已去请了钦差、知府等大人物,沈海便知大势已去。分宗这等大事,又有贵宾观礼,他这族长、宗房嫡长不能不去了。因此强撑着起了身,参加的分宗族会。
沈挨打那日说了许多话,沈海根本不予理会,可待沈海病了,躺在床榻上两日,不免静思前因后果,儿子的话越发清晰起来。
直到今日分宗,沈海见了众族人种种,与儿子的话一一印证,才发觉儿子所言不虚。
便是没有分宗这茬,族人的心也散了,族人对宗房的埋怨,也会让宗房无法再维持族长的威信。
沈海坐到沈塌边椅上,叹了口气,“老二,你说的,都对了。”
沈这边也早有心腹小厮去族会上听了经过回来禀报,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为宗房难过。听得沈海这话,更是受不住,费力伸过手去,抓住沈海的衣襟下摆:“是儿子不孝……”
沈海握了他的手放回榻上,又拍了拍,先前想好的那些话,却一句也不想说了。
沈也不知说什么好,室内一时陷入沉静。
半晌,沈海忽的嗤笑一声,自然自语道:“也罢,这些年,我为族中做了多少,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身埋怨。往后我便做那太平绅士,也不再理会他们那些烂事,倒是轻省。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沈琦,哼,还年轻,浑不懂这些,有他后悔的时候。罢了罢了,我也享享清福,含饴弄孙……”
想起下落不明的嫡长孙小栋哥,沈海又皱起眉头,向沈道:“前阵子案子没了结,乱纷纷也不好寻人,待你好些了,便将这内外查个清楚,总要找回小栋哥来。”
这句话正说中了沈心事,沈之前便想去南昌找小栋哥,只是不曾与父亲谈过,如今宗族的事情尘埃落定,也是谈谈的时候了。
“父亲,待我伤养好,我想往南昌去一趟……”沈话刚一出口,便被沈海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
“胡闹。”沈海是知道宁藩要反的,“那里是龙潭虎穴,你去了救不出小栋哥,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沈忙道:“父亲,我又不是愣头青,不会冲过去喊打喊杀的。这件事,无论贼人是为陷害我而绑架的小栋哥,还是绑架了小栋哥再来陷害我,我做为当家理事的叔叔,总是我的过失。我不去找寻,心下也是难安,更难给哥哥嫂子一个交代。”
沈海却是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子已经折了,不能再把儿子折进去。
哪怕这个儿子忤逆他,甚至禁足他,自个儿心大的去决定宗族的大事,也到底是他儿子,这么多年承欢膝下,如何能不疼爱,如何舍得眼睁睁看他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