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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眼眶热热地低下头,慢慢翻着那摞小像,鼻尖分明是酸的,可唇角的笑涡却越来越深。
那一摞小像里,最后一张画的是去岁甫入冬时,站在杏树下的姜黎。
那会的她身量拔高了一截,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身上穿着素色袄裙,站在树下笑着同人说话,风一吹便有无数细雪落在她眉眼里。
那小像画得比旁的小像都要细腻些,连她衣襟上沾着的雪沫子都仔仔细细画了出来。
那一日姜黎是记得的,张莺莺过来寻她,说要与她在树下堆些小雪猫小雪狗。可两人猫猫狗狗没堆成,倒是打起了雪仗来。
雪球落在姜黎脖颈里,冻得她打了一哆嗦,无数雪沫子就那般粘在她的衣领里。
霍珏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书院下学归来的,他在巷弄里见着她们了也不惊讶,隻定定地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接着便冷冷淡淡地推门进了药铺。
如今想来,他那会可真会装呢!
若非喜欢她喜欢得紧,哪能仅凭一眼,便将她分毫不差地画了下来?连她袄裙上的如意花纹都画得那般清晰。
姜黎抬起微红的眼,笑着同霍珏道:“你以后要画我的小像,可要先同我说一声,我得换套好看些的衣裳,再梳个漂亮的发髻。”
瞧瞧他画的这些小像,除了最后一张稍稍好一些,也就衣领沾了些雪沫子,还算是个清丽可人的小娘子。
可旁的小像,不是抱着个大西瓜一脸惊慌,就是被野猪追着拱下山后,一身狼狈垂头丧脑地哭丧着脸。
真真都是些她不愿回想的场景,偏生就被他画了下来。
日后这些画像她都要留着给她的孙子孙女看的,不把她画得风华绝代些,那些小豆丁哪会相信,自家那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祖父会干出那等子偷偷画奶奶小像的事来。
霍珏听罢她那孩子气的话,也不笑话她,隻认真“嗯”一声,应承下来。
姜黎与他对望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微微提起身子,低下头,在他薄薄的温热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是献与那位在她情窦初开的日子里,偷偷喜欢她且画下她小像的小郎君的。
谢谢他,让她知晓,原来九岁的阿黎、十岁的阿黎乃至于十四岁的阿黎,在喜欢霍珏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在唱独角戏。
(姐姐姐夫会出没)
月色盈盈, 水光泠泠。
长河上船儿摇荡,就在姜黎印上霍珏的唇时,一艘奢华瑰丽的双层画舫从一侧擦过。
胡玉雅给眼前的冷面郎君斟了杯酒, 娇声道:“爹爹说你们兵部的人个个都是酒桶子,这酒是我特地命人酿的, 你尝尝味儿可好?”
宣毅垂眸看着桌案上的酒盅, 那双阴烈的眼微微挣扎了须臾。
前几日, 父亲忽然离开了盛京, 去了肃州。
离去之前,父亲将他喊进书房, 望着他久久不说话, 好半晌后, 方才叹了一口气, 道:“毅哥儿, 眼下定远侯府与兵部尚书府已经定下婚约,明年五月你与胡大娘子便要完婚。胡尚书极受凌首辅看重,能做他的女婿,你日后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为父明日便去出发去肃州, 此行乃破釜沉舟之举, 若是能成,定远侯府恢復往日荣光便指日可待了。”
宣毅不知晓父亲是为了何事去往肃州,隻隐隐觉得,那事定然是不能说的。
宣毅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父亲强行撑着一条病腿,趁着夜色离开盛京的场景。
他用力咬了咬牙关, 再睁眼时, 眼底的沉郁已然消散。
接过胡玉雅递来的酒, 微微一笑,道:“多谢胡姑娘。”
烈酒滑过喉头,酒香郁馥,却不是他自始至终想喝的那杯酒。
胡玉雅难得见他一笑,脸颊微烫,忙又温柔小意地给他满上酒,道:“你若是喜欢,一会游河结束,我便差人送上两坛子到侯府。”
她这话刚落,通往画舫二层的木阶梯缓缓走下一人,笑着道:“我这妹妹亲自寻人酿的酒,也就宣世子能喝到了,我与周公子想讨一杯喝都讨不到。”
来人正是胡玉雅的表姐凌若敏,跟在凌若敏身后的是鸿胪寺卿家的二公子周晔。
胡玉雅的确是打听到宣毅爱喝酒,这才特地命人酿的。可这会被凌若敏打趣,多多少少有些下不来台,便嗔她一眼,“咚”一声把酒壶往一边一放,道:“你们爱喝多少喝多少!别又说讨不到!”
凌若敏执着把团扇掩嘴一笑,道:“行了,不打趣雅儿你了。”
说罢,便在胡玉雅身边落座,执起酒壶,望了望身后的周晔,道:“周公子可要尝一杯?”
周晔挑眉一笑,快步行过去,吊儿郎当道:“凌姑娘亲自斟的酒,晔怎敢推辞?”
都说凌首辅家的大娘子是盛京第一才女,要让周晔说啊,才不才的他不知晓,也不大在乎。倒是凌若敏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与她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性子很是得他的心。
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与当家主母不外如是。
可惜啊,凌首辅对于未来女婿眼光挑得很,他周晔是没那福分抱得美人归了。况且,他身上还有一个烂婚约在,哪还能肖想旁的人呢?
想到自己那位又被送去庄子的未婚妻,周晔便觉刚入口的美酒都不美了。
镇平侯府被都察院那群疯子不知抨击了多少回,眼下爵位不保,还有什么资格同他们周家结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