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节(2 / 2)
渴了吃个桃子,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然《中庸》有言,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微幸。”
黄信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姜星火接下来要说的话。
方才那句“而何贫贱患难与夫夷狄之间哉”,便已经引出《中庸》的原文了,追根溯源,这是毫无破绽的答法。
姜星火把啃了一半的硬桃子握在手里,平静地看着孔希路。
“你孔希路问我‘岂无义与命乎’,何谓‘义’?何谓‘命’?”
不待孔希路答话,姜星火一改刚才的平静,睥睨道:
“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欲以一己之力为华夏逆天改命,我之所在,便是‘义’之所在!”
“而我所作所为,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但有祸福,一肩担之。按你们儒家的话,难道这不是‘君子居易以俟命’吗?”
孔希路见姜星火这般姿态,冷笑一声:“狂妄小儿。”
姜星火不以为意。
“至于志气。”
“我以变法强国富民为己‘志’,拯救天下苍生黎庶为己‘气’,所求之道,国强民富,你又懂几分?”
“孔子论政,开口便说足食足兵;舜命十二牧曰:食哉惟时;周公立政,其克诘尔戎兵,何尝不欲国之富且强?”
“便是你这等后世腐儒,学术不明,髙谈无实,剽窃仁义,谓之‘王道’;才涉富强,便云‘霸术’,不知王霸之辨!”
“义利之间,在心不在迹,奚必仁义之为王,富强之为霸耶?蠢不可及!”
孔希路静待姜星火说完,方才开口道。
“若是辩不赢,大可以直接拔刀,何必在老夫面前撒泼?连规矩都不懂吗?”
“呵。”孔希路哂笑着说道:“老夫告诉你,这世上哪怕真有那么一天,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至于你想反对理学,另立新学。”
“你以为叶适、陈亮、陆九渊是怎么输的?”
“老夫比你看的深太多了,你根本就不知道皇权是如何构筑的,你更不可能理解理学对社稷、对黎民百姓是如何的重要。”
“其一,我刚才的话不是回答,仅仅是想骂你。”
“第二,你的思想就是错的,你只知道‘志’与‘气’要用‘功’来求最终的‘道’,或者说‘理’,走的不过是二程的老路。”
“可理气之辩,你以为二程是怎么陷进去的?”姜星火淡淡道。
孔希路微微愣住了。
“你以为就凭你啃了几十年故纸堆学的东西,就能阻挡我的新学如中天之日,灼然不可直视吗?不过是夏日晨露,眨眼湮灭罢了。”
ps(本段不算钱):中哲和西哲的某些概念不太好梳理,生怕贻笑大方,还有选用的材料也得翻四书五经和北宋五子的著作,这部分稍稍有点卡文,每日尽量争取多写一些,但是也不想有逻辑硬伤或者选材不应景来硬憋所以稍微少点见谅。
穷理
“你说我不理解理学对皇权、百姓如何重要,可君子居易以俟命,高高在上者固然可以如此,你又怎么知道,卑微者光是活着,就已经大不易了?”
姜星火继续说道:“我虽然也有自己的思想,但我的思想从来不是你们那套海清河晏的盛世之念,‘我要让百姓过得好有多少’,我的思想只不过是‘不管怎么样,先让百姓活下去,再给他变好的机会’,民为邦本,命需志气。”
显然,从第一个对答贯彻始终的儒家《有命论》一直在作为主线,与《志气说》纠缠在一起,影响着二人的交锋。
“不可能的,伱的想法不过是乡野愚夫之见。”孔希路摇头叹息,道:“你连最基础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都想要驳倒,今日不妨到此为止吧,你非我对手。”
之所以孔希路要结束对话,便是因为在理学的《有命论》里,有一个被公认为类似定理的表述,也就是二程下的判定,“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三事一时并了,元无次序,不可将穷理作知之事,若实穷得理,即性命亦可了”。
换言之,自从孔子有“知命”这个说法,创立了《有命论》以来,这就一直是儒学根基之所在,而到了北宋五子的理学时代,对于《有命论》的理论框架和内容则有了完整的阐释,就是说,想要达到“知命”的状态,与之相伴的,是“穷理(穷究道理,与姜星火长街讲道所述《格物论》相关)”和“尽性(尽求心性,与《心性论》相关)”。
而二程认为,理、性、命,三者是一回事,并没有谁前谁后的顺序,不是按部就班的齐家治国平天下那套。
但实际上,这里隐含的意思是,天命难求,人性难尽,但是穷理却相对容易一些,所以便由此引申到了《格物论》上面。
在一旁听着的李至刚,把报纸垫到了屁股底下,听着倒是没什么阻碍。
在李至刚看来,今日姜星火与孔希路的辩经,围绕的就是两个东西,一为《有命论》,二为《志气说》,相关基础概念都是很清晰的,这都是理学的入门必修课,并不能难倒他。
说来复杂,其实如果用公式来描述,那就是:
《有命论》二程解题法:穷理=尽性=知天命,实操难度穷理>尽性>知天命
《志气说》程朱解题法:(志+工夫)+(气+工夫)=天道
而在山东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的纪纲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在李至刚的小声解释下,倒也明白了过来。
纪纲用手指在李至刚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以作回报,李至刚剎那间惊喜了起来。
且不提这两人的小动作,姜星火这边却是毫不犹疑地说道。
“伊川固然有言,穷理,尽性,至命,一事也。才穷理便尽性,尽性便至命。因指柱曰:此木可以为柱,理也;其曲直者,性也;其所以曲直者,命也。理,性,命,一而已。”
程颐举得例子都是通俗易懂的,木头可以当柱子,是它的‘理’,它的曲直则是‘性’,而之所以曲直便是‘命’,但显然,姜星火绝不是仅仅复述程颐的例子,而是拿孔希路的观点,从理学的书籍中找对应的例子来驳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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