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重歆起居注(下)(8 / 9)
旧还是那般小屁孩的调皮模样,拉着我一个劲地问那青丘之外又是什么模样,短桌对面是正在自娱自乐泡茶的阿爹,旁侧不远是阿娘忙碌间升腾起的炊烟袅袅,还有那躺在摇篮中急得吱吱呀呀,哇哇哭得震耳欲聋的小妹…
一切是那样的吵,又是那样的真。
空气里是满是柴米油盐的滋味。
我却有些鼻尖发酸,险些因这般好似再过普通不过的景象掉下泪来。
“小叁子…?小叁子?”
我努力掩饰着自己丢脸发红的眼角,毕竟如今已然成年,自然早就不好意思在父母面前掉泪,还有那叽叽喳喳的二弟,恐怕事后又会被那小子取笑一通,快速深吸一气之后,我才勉强压下一些伤感,扬起笑来:“何…何事,阿爹?”
一杯用粗碗盛着的热茶放在了我的面前,氤氲的热气仿佛与萦绕在眼眶里的泪一样滚烫。
“在外修炼,恐是十分辛苦罢。”
我看着阿爹的脸有些发愣,那张俊颜确乎有几分沅夕的痕迹,却又好似完全不像…但细细想来,他到底还是沅夕的远房舅舅什么的。
“你这丫头,出去一回莫不是练傻了?”
他将友人来时才愿意拿出的好茶推到我面前,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叁子长大了,有心事了。”
我却想起我小时总想馋着阿爹不给喝的好茶,最终调皮将他一盒的茶叶通通一壶冲泡,浓得若中药那般苦,喝得我直皱眉,偷偷尽倒了家门旁的河里。
他好说歹说才将准备武力揍我的阿娘拦住,脸上的心疼是真实的,却还带缓下脸来与一个混世魔王的小屁孩讲道理道:“小叁子乖,小狐狸是不能喝茶的。”
“为什么?”我那时曾稚嫩地问。
“喝了茶…喝了茶便会掉尾巴,倒时你就成没有尾巴的狐狸了。”
而狐族最看重的便是尾数,吓得那时尚不知事的我赶忙抱紧了我毛茸茸的叁条尾巴。
“你你你…你骗狐!”
然思绪圜转之间,傻呆呆的我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指像阿爹身后的几条长尾:“爹爹天天喝茶,不还是五条尾巴?!”
“这…”
“你爹本是九条尾巴,天天喝茶所以才掉没了四条,你这小屁孩只有叁条,只不过过几天便掉没了去,当个没尾巴的狐狸,天天让你的那些狐朋狐友笑话!”
旁侧的阿娘却是眼皮都不抬,脸不红心不跳地骗小孩。
“那阿娘也定是喝多了爹爹的茶,才当一只尾巴的白狐狸的!”
“你这臭丫头!看我不揍你!”
那时尚不知尾数代表什么的我童言无忌,阿娘拿着竹条作势要揍我,却被向来动口不动手的爹爹拦住,而那时小萝卜丁的我趁乱嘻嘻哈哈着跑出了家门——
“不喝茶,喝茶掉尾巴。”
我将那面前的茶碗轻轻推了一推,朝着那个似是突然一愣的男人笑了出来。
“你还记得这事…”阿爹方才后知后觉,摇着头笑道:“那时还不是你这丫头皮得很,你爹我没什么能力,又管不住你,才编个幌子骗上一骗。”
“阿爹才不是…”我却愤愤下意识开口辩道:“阿爹…阿爹比那些皇族的八九尾可厉害多了!”
话语方落,我才似反应而过,因方才那般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对面之人却只是将杯中茶笑着将饮尽,眼眸弯弯得,就像我小时骑在他肩头那般。
“小叁子长大了…阿爹如今也老了。”
他调侃道:“方才发呆,莫不是这般出门去,遇到了什么心上人?”
“不…不是!才没有…!”我急于的否认好似欲拒还迎,将某个并不存在的事实坐得更实。
“女大不中留啊,你瞧瞧,这般的丫头爹爹我都还未看够,成年便被人——”
“都说了不是啦!!!”
我这才坐下身来缓道:“只是在想一个…朋友。”
我并不知晓要怎样称呼那个男人,即使他比我阿爹的年龄都确乎大上许多。
“很特别的朋友?”
“……”我却是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于他,半晌才道:
“…或许罢。”
“…阿爹。”
“嗯?”
“你有后悔的事么?”
“自然。”
“那之后呢?”
“之后?…”他笑得慈和:“还得向前看。”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世间万物并不会因为你的后悔而回头。”
“可还是会难过。”
“所以这便是时间的魔力。”
他却道:“它能抚平一切的过去,也能带来新的轮回。”
“日升月落,潮起潮涌,还有世间一年四季的春秋圜转,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可昨日非今。”
“所以才要向前看。”
阿爹将那杯中的茶汤垂眸饮尽:“留念前一年的春,便忽略了门前那同一颗棵的树上又会开出一样的花来。”
“人不变,树不变,你以为你在意的是花,其实是你的心变了。”
“……”
我好似懂了,却又好似未曾听懂。
“吃饭了!…还有六月你这臭小子别疯了!…八月哎…小乖狐狸不哭不哭……”
阿娘带来的嘈杂将一切思绪打乱。
“吃饭罢。”
阿爹笑着率先起身,我见他从阿娘手中接过那小小的孩儿颠抱着,我愣愣地看,尚不知事的小妹霎那好似只是万年之前属于我的的缩影,仿佛再度轮回的春。
叁日后,我再度离开了家。
只不过这一回,我将阿爹冲泡的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小时候的味道我已然忘了,那曾经日思夜想的茶汤,也并未想象中的那般美妙。
平淡而真实,又带着泛上的涩与回味的甘。
“你这丫头…怎得总是爱乱跑…”阿娘依旧絮絮叨叨,却转身为我系上行囊。
“这次去哪?”
阿爹只是笑着,骤起的巽风将他的长发吹起。
“下界,南泽。”
31
独木成林的巨柳在那群山葱茏间显得格外突兀。
巨大的透明结界无法踏入,我只能在远处山坡的高点上,眺望那曾经灿烂过的辉煌。
病树前头万木春——
却已然是深夏了。
那一日,我兀自在蛮古的群山中看着远处海平面一点一滴沉下的日落,也在那初逢新月的朦胧缱绻中乘风睡去。
就像这山野几十万年所经历过的每一日那般平静。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那是属于独木成林的巨柳,也是属于一只奔跑着的鹿蜀。
殊不知我离开青丘的那日,正是一晌滔天巨浪的皇权变动波震云霄。
“帝姬…”
我回到青丘的那日黄昏,一道小小的、穿着侍女衣裙的身影将那靠在树下小憩的身影叫醒。
而那大梦初醒的潋滟脸庞怀中抱着的,却是一只丑丑的、被人细细打满了的补丁小布老虎。
“帝姬…这是?”那娇小的身影忍不住问道,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确乎失了言,忙不迭的像那女子告罪。
“无妨。”
她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视线始终落在那小布偶的身上,喃喃着也不知在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