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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崔三第二次走进王程虎的住所。
是住所,不是草棚子。
诸如他这般在罪奴村尚未站稳脚跟的人,并未有资格独个儿住着一整个棚子。
但盘踞此地,早已成势的王程虎,是绝对不会如他一般委屈自己。
便看眼下这住所。
虽外边瞧去,依旧简陋,甫一进到内里,宽敞明亮,甚有内外间之分,居外的地当中立着四方桌,其上一明晃晃的油灯,映出坐着的几人清晰面孔。
空气中浮荡着一股浓郁的酒肉香气,俨然自己来前,内里众人吃得肚腹滚圆。
崔三大致一扫,寻了一处不起眼的位置窝着,临蹲下的时候,孙老三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在为首的王程虎耳边嘀咕了下,便转身走过来。
崔三便又半躬起身子迎他,一起一动,眼角余光瞟到内间一闪而过的瘦小身影,愣怔了下。
他未料到里间竟还有个女子。
酒、肉、色,人所欲也,他只是有些惊讶,真如猜测那般,今夜又要偷偷出村行窃,如何敢这般不谨慎。
转而又明白了:在他眼中,出村行窃乃是砍头的罪过,可放在王程虎等人眼中,只怕是惯例,再有肖二等看守里应外合,自然肆无忌惮。
“今夜出村,你不用跟着进村,就在外头守着放风罢。”
孙老三交代完,又看崔三老实样子,想起他护持的妹子,不由心下一动,凑近些,自认提点道:“照理你上次做事漏了点子,虎哥是不愿再带你的”
他顿下,刻意吊着崔三的心,见他果然仰头看过来,露出讨好的笑容,这才慢吞吞巧嘴:“旁的不说,单看你妹妹的情面,我也乐得拽你过过好日子。我在虎哥那儿,也算有些脸面,这回喊了你,你可得机灵些,莫辜负我的心思。”
说罢,他拍拍崔三的肩膀,又转回桌子跟前。
背后的手攥紧好几番,崔三压下眼里的怒气,又鹌鹑样蹲回原处。
心里实盼着秦家娘子能懂他的意思,好歹擒拿了这伙烂人。
如此且待着,也不知过去多久,打外边匆匆进来个报信的,王程虎一脸热腾,亮亮地打了饱嗝,再一挥手,所有人听他号令,齐齐往外。
崔三被孙老三带着,心里再焦灼,也是无奈。
恰逢月末,夜色浓重,真叫一个伸手不见五指。
山缝隙边缀着一丝月影,憧憧人影借着遮掩,沿着山路,一径往满井村的方向去了。
却不知他们一行消失不久,早有暗处埋伏的人潜上去。
崔三只觉有些古怪,走了半晌,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
人五感相连,大约是口不能言,一窍断了,剩余的便稍长进,耳朵便灵光了些。
他留着神,几番下来,确定不远有人正尾随而来。
是谁?
难道是自己报信被人发觉了?还是这一回出村,分了两拨人?
耳边还能听到孙老三与同伙叽叽咕咕要抢哪家的银财
不知怎么,竟是想起了今日留宿在村里的那位吏官。
又拐过一处山道,远远眺,已能瞧得出满井村的村形。
崔三故意脚下一崴,整个人顿时失了重心,刚下过雨的山道湿滑恰好方便他往坡下溜去,一时山石泥渍,咕咚作响。
孙老三整个人吓得往地上一趴,只等悄悄了,才撅着脖子往动静处看。
看看他娘的,这黑老天,看个逑!
孙老三:“哪个瞎了眼的滚下去了,吱个声!”
坡下无动静。
没一会儿,队伍中有个人压着音儿回道:“好像是崔三掉下去了,听着没动静,别是撞昏了吧?”
这个没命享富贵的!
亏的是个哑巴,要一嗓子嚎叫,可不得惊动这回的好事?
孙老三暗自庆幸,心里实惦记着进村抢富户,很快起身继续跟上前边的人:“管他死活,买卖最大,先进村!”
坡下的崔三僵板着不动,只等上头孙老三一行过了。
果然,没一会儿,由远及近,又一行人匆匆撵着。
听脚步声,十来个人是有了。
第二波人并未停留,崔三趴了没多久,一听静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却也不敢久留,手脚慌忙地爬上坡,头都不回,一路踉踉跄跄地往罪奴村赶。
崔八娘悬着心没敢睡死,棚子外边一有脚步声,整个人唰得坐起,死死盯着棚门。
认出进来的是三兄后,这才摸着咚咚跳的胸口,仰躺回去。
棚不大,一共住了六个人。
除了崔氏兄妹,另两个跟着王程虎做事不在,只剩两个上了年岁的,早已睡得酣熟。
崔三听了一会儿动静,确认没惊动谁,这才铺开席子躺在妹妹身侧。
身上的粗布短褐沾满泥,他回来前在河里浸洗过,此时沾了夜风黏腻在身上,虽有不适,可他想想,还是没脱下,想着睡到天亮,人起热烘了,保不齐干得更快些。
这一躺下,精神松快不少,身上的酸痛顿时齐齐涌了上来。
他皱着眉头忍耐,再难熬,过了今夜,便也能好过些。
身侧妹妹平顺的呼吸声传来,崔三便觉得,受再多苦痛,也值得了。
天色将明,叫起的锣铛响遍整个村子。
锣的第一声响,崔三郎就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