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8 / 11)
高达知道范閒的外伤早已好了,不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范閒没有理会他的目光,领着众人往那座凉沁沁而又雄伟无比的红黄宫城处走去。
还没有到宫门,负责守卫的禁军侍卫们已经分了一小队过来接着,沉默无语却又十分周到地替他挡着风,将他迎入了宫门。这种待遇向来只有那些年老体弱的元老大臣们才能享用,就连皇子们也断然得不到这般厚待,范閒不由皱了眉头,心里有些莫名。
他不知道大皇子对属下们暗中叮嘱过。大皇子虽没说明什么事情,但那些淡淡的表态已经足以让所有的禁军将领们清楚,传言并没有伤害到范閒的地位,更让范提司与大殿下的关係早已回復良好。
今日在宫门口负责接引的,就是范閒初次入宫里见着的侯公公,二人早已极为熟悉了。侯公公满脸诌媚说道:「范……少爷,得亏奴才今天起得早,哪里料到您竟这么早来了。」
范閒笑骂了两句,略带一丝疑惑问道:「上月你说去奚官局了,前几次进宫,也是老姚在应着,怎么今天又是你出来?」侯公公早已提升为奚官局令,掌管宫中用药死丧,实在是个要紧处,正是宫里的红人儿。按理讲,怎么也轮不着他在宫外迎着范閒。
侯公公笑道:「老姚出宫办事去了。陛下让奴才今天过来替一天职。」
范閒点点头,随着他往宫里走去。一路行过大坪宫殿花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半晌之后范閒终于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些日子里,见惯了旁人那等目光,还是老侯你够意思,待本官如往常一样。」
侯公公微微一凛,旋即心头一热,讨好说道:「瞧您这话说的,范少爷日后只有愈发飞黄腾达的份儿,小的当然要仔细侍候。」
范閒也不说破,呵呵一笑便罢了,其实他确实是心有所感,所有人在知道自己与皇室的关係后,神态都会有些不自然,反而是宫里的太监们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他不清楚,庆国皇宫的太监们在皇子之间一向保持着平衡,不敢乱投主子,他们不比大臣,一旦投错主子,将来另一方登基之后,他们就只有死去的份儿。所以相反,他们对于皇子是尊敬之中带着疏远,而且日常伺候着皇帝,除了太子之外,他们也不怎么太过害怕其余的那三位皇子。
范閒是不是皇子,对于太监们来说并不重要,反而是他本身的官位,才是太监们巴结讨好的原因
……
一路行过几座熟悉的宫殿,终于到了御书房前,侯公公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说了声,转身对范閒使了个眼色,便退到了一旁。
门开之后,范閒拄拐而入,站在那高高的书柜之前,对着软榻上正在看奏折的皇帝,装作有些不自然地将拐杖放到一边,对皇帝行了个大礼。
皇帝头也不抬,嗯了一声,又说道:「自己找个地方坐,待朕看完这些再说。」
御书房里哪能自己找座儿?拿着柄拂尘守在旁边的洪竹机灵无比,听出陛下的意思,赶紧去后面搬了个绣墩儿出来,摆在范閒的身旁。范閒向小太监投以感激的一笑,坐了下来,心里却想着,这小孩儿的青春痘怎么还是这么旺盛?
皇帝低着头,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但看着奏折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门内门外的太监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不是范閒第一次与皇帝二人单独相处,但在那个传言传开之后,二人就这般独处一室,他的心里总有些莫名紧张,胸口也有些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顿时在御书房内迴盪了起来,清楚无比,反而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开始继续批阅奏折。
范閒赶紧在凳上坐直,开始安静无比地旁观着皇帝的日常工作。他知道眼前这一幕没有太多人有机会看过,时间太久,让他有些走神,竟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起皇帝的容貌来,虽然皇帝此时微低着头,但范閒依然从他清矍的脸上,找到了几抹熟悉的影子,准确来说,是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所谓血缘的关係吧。
皇帝批阅奏章的时间极久,书桌上的折子极多。他的眉毛时而愤怒地皱起,时而开心地舒展,时而沉默黯然,时而情绪激昂。庆国疆土广阔,统有七路二十六郡,州县更是不计其数,以京都为枢而治天下,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单是每日由各处发来的公文奏章便是多如雪花。如果是奉行垂拱而治的皇帝,或许会将权力下发给内阁,自己天天游山玩水去。而庆国的当今皇帝,显然不甘心做一个昏庸之主,对于帝国的权力更是丝毫不放。所以不惜将宰相林若甫赶出朝廷,只设门下中书……
「这简直是自虐。」范閒宁静看着眼前这幕,心中闪过一丝冷笑。当皇帝果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相较而言,如靖王一般种种花,似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日头渐渐移到中天,阳光隔着层层的寒云洒下来后,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所有热度,宫里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时辰。便在此时,皇帝终于结束了上午的御批,合上了最后一封奏章,闭上眼神缓缓养着神,最后还伸了个懒腰。
太监们鱼贯而入,毛巾,清心茶,小点心,醒香,开始往皇帝的身上肚子里施展。范閒注意到毛巾在这冬天里没有冒一丝冷气,眉头一皱,问道:「陛下……这是冷的?」
皇帝嗯了一声,取过毛巾用力往脸上擦着,含糊不清说道:「冰寒入骨,可以醒神。」
范閒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陛下,用热毛巾试试,对身体有好处。」
皇帝微异,然后笑了笑,说道:「热毛巾太暖和舒服,朕怕会睡着了。」
范閒也笑了起来:「用烫的,越烫越好。」他忽然险些噎住了一般,一边咳一边急着挥手说道:「当然,小心别烫伤了。」
皇帝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他两眼后说道:「不错,还算表现得比较镇定。」
范閒哑然无语。
皇帝的目光移到范閒身后的那个拐杖上,心里不禁叹息道:「这孩子和他妈一样心眼儿犟……想故意让朕看出他在卖乖,想让朕训斥他,坚定他的心,莫非以为朕看不明白?」
这般想着,皇帝越发记起当年某人的好来,也越发觉着范閒是一个没什么非分之想,反而有些清孤之态的……好儿子。他起身往御书房外走去,示意范閒跟着自己。范閒赶紧去拿根拐杖,皇帝笑了起来,说道:「早知道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在朕跟前扮什么可怜?」
虽是点破,却没有天子的怒容。范閒恰到好处地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皇帝居然……没有训斥自己,紧接着便是呵呵一笑,将拐杖扔到了一旁,随皇帝走了出去。
范閒与所谓「父皇」的第一次心理交锋,范閒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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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长长的宫檐往西北方向走去,一路上殿宇渐稀,将身后含光殿太极殿那些宏大的建筑甩到了身后。一路所见宫女太监都谦卑无比地低头让道,皇帝与范閒的身后,就只有洪竹这个小太监。渐渐走着,连宫女太监都很少出现了,冬园寂清无比,假山上偶有残雪,早无鸟声,亦无虫鸣,只是幽幽的安静。
范閒心里明白这是要去哪里,自然沉默,皇帝似乎心情也有些异样,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连冷宫都已经消失不见,殿宇已显破落之态时,皇帝才停住了脚步。此时众人面前是一方清幽的小院,院落不大,里面只有两层木楼,楼宇有些破旧,应是许多年没有修缮过。
随着皇帝拾阶而入,范閒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