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9 / 11)
小楼外面破旧,楼内却是干净无比,纤尘未染,应该是常年有人在此打扫。
上了二楼,在正厅处,皇帝终于叹了口气,走出楼外,看着露台对面的园子长久沉默不语。露台对着的皇宫一角,已是皇城最偏僻安静的地方,园中花草无人打理,自顾自狂野地生长着。然后被秋风寒露狂雪一欺,颓然倾倒于地,看上去就像无数被杀死的尸体。黄白惨淡。
远方隐隐可见华阳门的角楼。
范閒沉默站在皇帝的身后,自然不好开口,但余光已经将堂内扫了一遍,并没有看到自己意想当中的那张画像。
小太监洪竹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小楼哪处整治出来开水,泡好了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几上,便老实地下了楼,不敢在旁侍候着。
……
「先前让你在御书房中候着。」皇帝脸朝着栏外,一双手坚定有力地握着栏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波动。「是要告诉你,君有君之道。」
范閒依然沉默。
「身为一国之君,朕……必须要考虑社稷,必须要考虑天下子民。」皇帝悠悠说道,双眼直直望着极远的地方,「皇帝,不是一个好做的职业……你母亲当年曾经说过,所以有时候朕必须舍弃一些东西,甚至是一些颇堪珍重的东西,将你放在澹州十六年,你不要怨朕。」
这一天,范閒已经等了很久,也做好了非常扎实的思想准备,但骤闻此语,依然止不住一道寒意沿着脖颈往头顶杀去,震栗不知如何言语,沉默半晌之后,他忽然一咬下唇,清声应道:「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范閒的反应似乎早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他自嘲的一笑,并未回头,语气却更加柔和起来:「包括你那几个兄弟在内,这天下万民,就算对朕有怨怼之意,只怕也没人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表露出来……安之,你果然有几分你母亲的遗风。」
范閒强行直着脖子,倔犟地一言不发。
「不解朕此言何意?」皇帝转过身来,那身淡黄色的衫子在冬楼栏边显得格外清贵,他缓缓说道:「朕的意思是,你是朕的……亲生儿子。」
……
范閒沉默,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失笑,哑然之笑,笑中有说不出的辛酸悲愤之意,许久之后,他才缓缓了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惘然,竟是忘了先前、自入宫那一步开始,自己是在按计划之中表演,还是已然完全代入了那个皇帝私生子的角色,竟是难以出戏!
他对着皇帝深深行了一揖,却仍然不肯说什么。
皇帝的心里叹息着,完全被范閒表现出来的情绪所欺骗了过去,幽幽说道:「京都传言,朕本可不认,但朕终是要认,因为安之你终……是朕的骨肉。」
皇帝走近他,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男子脸上独有的坚毅与倔狠神色,面上怜惜之色一现即隐,没有要求范閒一定要回答什么,而是自顾自说道:「下月你就十八了。」
范閒霍然抬头,欲言又止,半晌后才淡淡说道:「臣……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
这句话便扎进了皇帝的心里,让这位一向心思冰凉的一代帝王也终究生出了些许欠疚感,他略一斟酌后缓缓说道:「正月十八。」
范閒微微一愣,旋即苦笑叹道:「等到十八,才知自己生于十八。」
皇帝温和一笑,越看面前这孩子越是喜欢,下意识里说道:「在乡野之地能将你教成这种懂事孩子,想来在澹州时,姆妈一定相当辛苦,找一天,朕也去澹州看看老人家……安之,老人家身体最近如何?」
范閒低头沉默少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开了口:「奶奶身体极好,臣……我时常与澹州通信。」
「噢。」皇帝听着他终于不再自称臣子,心头一暖,安慰一笑,开始极为柔和地询问范閒小时候的生活。
对话有了个由头,范閒似乎也适应了少许全新的「君臣关係」,开始对着面前的天下至尊讲述自己幼时的日子。
……
请大家朗读下面这段顺口溜。
范閒是皇帝的儿子。起初皇帝并不知道范閒知道范閒是皇帝的儿子,如今皇帝知道范閒猜到范閒是皇帝的儿子。起初范閒想让皇帝不知道自己知道,如今他想让皇帝猜到自己刚知道但不想知道。所以皇帝不知道范閒,范閒知道皇帝。皇帝当范閒是儿子,范閒不当自己是他儿子。
这是一个心思的问题,这也是一个心理上的问题。从踏入宫门第一步起,范閒就利用这一点,一步步地退让,也是一步步地进攻。
楼上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一对各怀鬼胎的「父子」隔几而坐,饮茶閒聊,虽然范閒依然没有开口,但面色已经平和了下来,与皇帝的对话也不再仅仅是拘于君臣之间的奏对,可以些宫外的閒话,在澹州这些年的生活,家长里短之类。
于是,皇帝开始陶醉于这种氛围之中,而这,正是范閒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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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往矣
身为一国之君,事务繁多,也不可能老停留在这宫中偏僻处,也不知道是国中哪块土地上出了事,太极殿的太监头子腆着老脸,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了楼外,苦兮兮地在楼下通报了许多次,终于成功地将皇帝请下楼来。
看着皇帝的身后站着范提司,那名太监头子心中暗自叫苦,难怪宫里怎么都找不到皇上,原来……人家两父子在玩流泪相认的戏码,自己贸然前来打扰,惹得天子不悦,不知道自己会挨多少板子。
皇帝的脸色确实不好,他生下来的儿子当中,自己最欣赏的当然就是范閒,范閒入京都之后,就给他乃至整个庆国挣了太多的光彩,而且知性识理,实堪大用。
最关键的,单看悬空庙上救老三,如今又是死不肯相认这两件事情,就可以看出这孩子散漫容貌之下全是一颗忠厚之心,看似阴狠的手法之中,蕴着的全是中和之意。
在这位中年天子的心中,当初何尝不会对范建感到一丝丝毫无道理妒意——皇帝,终究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如今终于可以与范閒相认,虽然范閒一直没有开口,但那种氛围已经足够令皇帝愉快,便在这时,却有人来打扰,他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楼内楼外人多嘴杂,皇帝不好再说什么,回过身来,满是寒霜的脸上渐趋柔和,望着范閒那张清美之中带着几丝熟悉的面容,轻声说道:「你也见了,先前也说了。身为一国之君,总有太多的不得已。你自己多想想,不要有太多地怨怼之心。」
以皇帝之尊,就算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至于如此放低姿态说话,这句话里除了没有表示歉意之外,已经表达了足够的内容。范閒也不敢再装下去,深深一揖,似有所动。
皇帝忽然皱起了眉头,想起了远在信阳的妹妹,不免又是一阵头痛,叹口气道:「最近京里太不安静,有太多事又不能放在檯面上来说,陈萍萍担心你在朝中尴尬。建议让你提前下江南,你意下如何?」
范閒不敢有任何意见,只是恰到好处地在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幽幽说道:「臣遵旨。」他忽然温和一笑说道:「只是江南那边从来没去过,请陛下提点下臣,有何需要注意。」
皇帝摇了摇头:「朕所需要,只是一个干干净净,能年年为朝廷挣银子地内库。至于怎么做,你应该清楚,最近这两个月。你做的事情,朕很欣赏。」
这说的自然是监察院查缉崔家,打击内库走私之事。
皇帝接着说道:「只是……因为此事,安之你在朝中很是树了些敌人,有些事情朕不方……嗯,你做的不错。」在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