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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目送,一抹鲜亮从远及近,映入眼帘。
罪奴村人穿的都是粗布麻衣,囫囵个都少见,豆片似的衣衫上爬满癞痦模样的补丁,针脚不论,灰斑斑的,求的是遮风避羞,不提什么美感。
可莲容却穿了一身齐整的艳粉,足面还是一双翘头掐蓝的绣花鞋。
崔八娘心里瞧不起莲容,寡淡的汤水咽一口眼里的鄙夷更浓几分。
她盯着莲容袅袅挪进灶棚,在小灶上忙活不停的罗娘子立马起身,老脸灿得菊花似的,不由啐了一口,“下贱坯子!也不怕吃得美,夜里你那早死的爹娘索你命!”
咒骂着,却眼巴巴地瞅着灶棚的动静。
“就一张嘴,吃得下一整只鸡吗?”
“小肚皮,竟然要吃两碗米!”
“又不干活,哪里来的脸端一海碗的哎?那是什么汤?像是云脚呢”
“嘿嘿云的什么脚!就是些不值钱的虾公,八娘你要是想吃,只管同我求求,保管肥的瘦的,任由你选。”
声儿是从身后来的,乍一听,崔八娘吓得险些惊叫出来。
她连忙捂嘴,往一旁的角落里躲,好容易避开孙老三要摸自己脸的臭手,眼珠子四处乱溜寻着哥哥,吓唬道:“孙老三,你别乱来!信不信我扬嗓子喊一声,把吏官们招来告你欺负人!”
孙老三才不怕她,来前他就看过,那屠生正忙着和官吏们打交情,看守的与他熟络,莫说是动手,便是强掳人走,也没什么了不得。
不过,行不在此,便作势收手。
他轻咳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八娘,与你做笑闹着玩呢,何必当真。对了,崔三呢?我找他有事。”
崔八娘连忙伸手指了向:“三兄去挑水了,很快就来。”
挑水?
孙老三挑挑眉,唔道:“行,等他回来,你知会他一声,叫他快些到虎哥那儿一趟。”
一边走,再次叮嘱:“记得,要快些!若是来迟误事,可别怪我不护着你们兄妹!”
护着?
崔八娘对着孙老三远去的背影,心里恨得直吐脏,“不生那龌龊心思就算你积德造福,还生好心护着谁!”
一打岔,自然也瞧不见莲蓉还端走了什么美味。
她吸溜干净最后一丝姜片,不忘将崔三郎留在原地的粥碗底子刮干净。
“且等着吧,有朝一日陛下大赦天下,我家翻身,叫你们好看!”
她念叨着不甘,话说完,心里一激灵,忆起这话原是与她同屋的人常挂在嘴边的。
旁人常挂嘴边,她听得多了,不知何时,竟也存了同样的希冀。
可那要等到何时?等她佝偻年岁,头发花白,牙也掉光?
若真到那般境地,又有何意思?
难不成就靠着这点稀汤水吊命,整日提心吊胆地过尽余生?
再念及自己日日所惆的都是怎么果腹,崔八娘一瞬想到了方才莲蓉离去时候的背影。
都落到眼下田地,如是能换得和莲蓉一样的好吃好穿,倒也不错。
她内心暗自挣扎着
崔三郎挑着一旦水自远处归来,瞥见八娘好生生地留在原地,顿时心安。
一来一回,即便是他已加快步伐,依旧费去不少辰光。
却也省心,原本还在灶棚邻近的人都走光,他也好与那秦家女郎报信。
秦巧正等着他这一旦生水呢。
打眼瞧着,不由觉得感慨。
上一回瞧他,挑水时候还泛生疏,扁担斜在肩上,他这人又长手长腿,晃荡起来跟个横跳的大螳螂。
离开月余,想来那大船上的营生并不轻简,苦累加身,这等子费劳力的活计,做起来渐也熟练。
挺好的。秦巧心想。
人肯出力,便是心里还有奔头。
“不急着倒进缸里,先搁在跟前吧。”
秦巧指了指灶台的边,又道:“这两桶下锅,还得再来一遭才够”她顿了下,抬眸瞧人,“今日本也不是”
话音卡在嗓子眼里,秦巧这才觉出两人站得有些近了。
灶膛里的昏黄歪扭着大半铺在他灰色上衣,有几许恰好投映在莹亮的眼底,记忆中的那双如星辰灿烂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有那么一瞬,秦巧恍惚自己还站在汴京的冷冬,身侧是婢子们对崔府三郎君的喃喃奇语,而她身周的一切都披上模糊,眼中心底只剩廊桥中央提灯回眸的墨衣身影。
一切那般遥远
可越来越近的呼喊声,俶尔拉扯回她所有的思绪。
秦巧近乎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听着心口一声声闷响,像是躲避什么,偏头往外迎去。
是罗云英在喊她的名字。
一步、两步、
手腕猝不及防被扯住,秦巧低呼一声,惊愕回首:“拉扯我做什么?嘴巴哑了,难道耳朵也是聋的?听不见有人往这来了?”
一时失神,伤人的话语不及思索便已经出口。
秦巧半分怒容,在崔三一顿胡乱比划中,终于僵在脸上。
她抿抿嘴,在对方愈发凌乱的手势中,领悟到什么。
“便是今晚?你能确定吗?”
崔三有几分犹疑,心下不敢凿定。
只好在秦巧迫切的眼色中,失落地摇摇头。
眼看听不到秦巧应声,罗云英的声渐渐近了。